這是馮玉貞頭一回跟女兒兩個人守歲。
前兩年嚴燁總會適時回來,陪她在外人麵前一同露個相,走訪鄰裡,順道留下過年。
今年卻沒有任何旁人。晌午過後,母女兩人便就手準備年夜飯。
馮喜安身子小,踩在一個矮凳上才能夠得著桌麵,擀麵杖在她手裡顯得不一般的大,好險才能握牢,不滾出去。
她去年才由阿娘手把手帶著學會擀麵皮,技巧對她不算難,如今小手有模有樣地來回捯飭,可速度太慢,馮玉貞擀五個的功夫,她才能交出一個出來。
其次是力道掌握的不好,太薄太厚,有些奇形怪狀地引人發笑,柔軟的麵團不知怎麼被她壓出幾個棱角,委屈地擠在一眾圓滑的麵皮裡。
馮玉貞忍不住要笑,又怕女兒生氣,悶悶憋著,她倒也不嫌棄,照樣拾起往裡放陷。
包到最後,馮喜安不僅手上都是麵粉,鼻尖上也沾了一點,覺得發癢便抬手去擦,這一下更是抹了滿臉。
她自己並無所察,隻把手洗乾淨,跟小花貓似的仰頭望她,問什麼時候開鍋下餃子,馮玉貞眉眼彎彎,笑而不語,俯身濡濕帕子,給她細細揩去。
冒著熱氣的餃子端上桌,天色已經暗沉下來,簷下的紅燈籠隨著冷風搖曳,屋裡卻溫暖異常,燭台將屋裡照得亮堂堂的。
馮玉貞將一隻肚大的餃子夾到她醋碟裡,溫聲道:“這是更歲餃子,辭舊迎新,過了今晚,安安就七歲了。”
少年不識愁滋味,小孩對於光陰流轉從沒什麼感慨,總盼望長大後萬事順意,喜安歡快道:“那安安馬上就是七歲的大孩子啦!”
填飽肚子,外麵已經傳過一陣劈裡啪啦的爆竹聲,她給安安裹上最後一件外衫,牽著她一同出門。
一路踩著大紅的碎屑走出巷口,寬闊的街道上零零散散聚了一波人,鄰裡彼此熟絡,很快有人熱情地招呼她:“貞娘快過來,尋個好位置,一會兒就要開始了。”
馮玉貞應一聲,馮喜安個子小,怕她被擋的看不到,特意選了一個高處站定。沒一盞茶的功夫,人愈發多了,大抵整個小鎮都來了大半。
隻聽得西麵震響,所有人期待地一致抬起頭,墨黑的蒼穹之上猛然鋪設開絢爛至極的煙火,如同千萬朵璀璨的花束瞬息綻放又枯萎。
馮玉貞在人潮中跟著驚歎微笑,她低頭看向自己的安安,心中溢滿了踏實的溫情。
巷尾的宅邸,崔淨空站於院中,抬頭望向同一片夜空。
他身著一席玄色常服,麵容無波無瀾,煙火映不進烏沉的眸底,與不遠處的歡慶格格不入,周身沒有一絲喜氣。
李疇勸道:“今日人多,主子若真想見夫人,混跡人群,想必也能見遠遠一麵。”
男人右手捏著兩個虎頭核桃,在掌中緩緩摩擦盤玩,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久久不言,半晌後才開口。
“不急於一時,況且,”話音頓了頓,手上的動作也停滯下來,俄而自嘲道:“若是被她看見,指不定壞了她的好心情。”
他也不知道,煙火散場後,馮玉貞回來時偏頭朝巷尾看了一眼。
隻是淡淡一瞥,看到緊閉的大門,她很快轉過頭,和打瞌睡的喜安回家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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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三這天,崔淨空扮成李熙,臉上不羞不臊,以受邀約的夫子身份提前上門。
正月相見,必然要拜賀新年,馮喜安雖然不樂意,還是乾脆地給他叩頭施禮。
假夫子真親爹的崔淨空也毫不吝嗇,依照本地習俗,遞給她一串紅繩穿起的壓歲錢。
喜安不知該不該收,馮玉貞瞧見他這意外闊綽的一手,有些驚異,推脫道:“喜安拜您為師,過年磕頭是應該的。”
李熙不置可否,他來得早了,飯菜才準備到一半,馮玉貞請他和喜安於外麵坐一會,稍等片刻。
誰知曉這李熙是個閒不住的性子,馮玉貞正看著鍋爐燒開水,這人走近,腳挨地卻沒有聲響。
崔淨空垂下眼,視線落在她露出的一截素白的頸上,忽而出聲:“夫人,可有什麼在下幫得上的?”
溫熱、潮濕的氣流好似貼在耳尖上,馮玉貞的身子酥麻了半邊,如同驚起的雀鳥,她匆匆扭過身,隔著不過兩拳距離,猝不及防與男人麵對麵,眼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