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師?”供旅人短暫休息喝茶的茶棚裡,神裡蓮喝著銀古給他買的茶水,最開始味道很苦澀,但過了會兒就會回上一股甘甜。
“嗯,就是專門研究「蟲」的職業,不過能看到蟲的人很稀少,看得到蟲的人也不是個個都想做蟲師,總的來說,是沒有什麼前途的職業。”
銀古點著獨特的蟲煙用來驅散圍著他的蟲,他綠色的眼瞳掃了眼周圍的暫歇旅客和農民,見他們的目光總會‘不經意’的看一眼神裡蓮,他也看了看神裡蓮身上浴衣配羽織的搭配,覺得大麻煩跟上了自己。
神裡蓮捧著茶碗,他已經習慣被人投注目光,他現在不想回日見裡,雖然一點點看著這座城池、乃至以後的王國成長起來的確很有成就感,但他現在就是不想回去。
“那我也要當蟲師。”神裡蓮看著銀古,無視對方‘不要扯上我’的神情,聲音很甜:“銀古師父!”
銀古師父:“……”
不用,並不想收徒弟。
趁著天色還早,銀古背上木箱,穿上外套轉身離開茶棚。
神裡蓮神色很自然地跟上去了,他走在銀古旁邊,伸手扯了下銀古的衣袖,然後他又收回手,踢開腳下的石子,問:“銀古,把一個快死的人扔進光脈裡會變成什麼樣?”
銀古垂眸看了眼神裡蓮的發旋,語氣平淡:“你在說你自己?”
“一般來說,踏入光脈裡的人,就不是人了。”
“不是我自己啦。”神裡蓮道,“是另一個人,他因為透支了自己的生命力,然後我為了救他把他扔進了光脈裡。”
在銀古震驚地目光中,神裡蓮繼續道:“他的確變得有點非人,最開始有一種讓人抓不住的感覺,但最後還是變得很‘實在’,不再是隨便吹吹就能飄走的樣子。”
銀古無法保持平靜了,他奇怪道:“你不會把他給治成蟲了吧?”
然後又問:“他是你什麼人?和你關係很深嗎?如果羈絆足夠深的話,就能留下被蟲同化的人,而且時間越長,就會從蟲逐漸回到人的狀態。”
“他才沒有變成蟲!”神裡蓮大聲反駁,接著又回答:“為了把他撈回來,他成為了我的眷屬,隻要我還在一天,認同他的身份……”
說著說著,他也有點明悟:“原來是因為我他才沒有‘飄走’。”
所以直覺還是很有用的嘛。
銀古無語:“……”
但也是因為你他才會‘飄走’的好吧!
銀古露出死魚眼,他看了眼身後,有人鬼鬼祟祟地跟了上來,他不動聲色的朝旁邊的岔路走去,銀古道:“這麼說,阿蓮還是個卡密薩馬?”
神裡蓮自然跟上,他一走上這條路就感到這條路的奇異之處,他看了眼周圍,景象有些像他打開虛道(夢路)的樣子,原來蟲師也會走‘近道’,他說:“我才不是卡密。”
銀古也沒追問,他走出岔路,景色又回到了正常的模樣,他鑽出樹叢,對神裡蓮解釋:“平時我都走的正道,隻要像是這種狀況,才會破例一次。”
不,隻有實在打不過的時候他才會選擇走‘岔路’,而且他很少和人起衝突。
要不是跟上來一個神裡蓮,都不會有人想要打劫他。
“所以銀古師父,我們現在要去哪兒?”神裡蓮抖抖身上的灰,他眺望遠處,遠處升著青煙,隱約有人聲透過風聲傳過來。
銀古師父:“……”
他平靜道:“不用叫我師父,我會告訴你一些關於蟲的事,能記住多少就看你自己了。”
“嗯嗯,好的。”
達到目的,神裡蓮把手揣進羽織大大的袖子裡,他踩著木屐踏著軟泥,不再說話,安靜地走在銀古旁邊。
銀古則感覺有點稀奇,他這是與人同行,還是與蟲同行,或者是與神同行呢?
雖然後兩者對蟲師來說沒有什麼不同,但是,圖個好兆頭嘛。
安靜了沒兩分鐘,神裡蓮又輕聲開口:“銀古,講點關於蟲的故事吧。”
銀古看了看神裡蓮沉靜地側臉,他從他身上感覺到了和蟲師相似的特質,他心裡歎了口氣,心想這也是個不容易的人,於是他想了想,從腦海裡找出一個故事,慢慢講起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銀古回憶道,“也是在光脈上,我看到了一個女孩子……”
那是個年紀不大的少女,因為過於沉迷於黑暗中不可思議的光,眼睛被通過暗影繁殖的眼暗蟲寄生了,她開始畏光,逐漸變得一點也不能接觸光明,隻能在黑暗中生活。
然後銀古通過打聽,找到了這個女孩的所在處,“不過幸好的是,女孩雖然生活在黑暗裡,但心靈並沒有被黑暗吞噬,有時常去照顧她的少年,讓她哪怕在黑暗中也能保持自我。”
雖然她眼睛失明了,但正因為少年的陪伴,她的心才沒有失明。
人類畏懼黑暗,因為看不清、看不見,無法猜測、無法掌控,所以畏懼。
但人不能在黑暗中沉淪,那會牽連到牽掛她的人。
“在少年也開始畏光的時候,我終於找到了那裡。”銀古道:“日光雖然刺眼,但月光柔和,暗影蟲的特點就是畏光,到時候用月光把它引出來,然後抓到它的真身就可以了。”
神裡蓮總結:“然後少年和少女在一起了。”
銀古:“……”
“我走的時候他們還小。”
神裡蓮又問:“那少女能看見蟲,少年不可以,他們連眼裡的世界都不一樣,在一起會幸福嗎?”
“少女也看不見蟲。雖然他們最後有段時間能看見,但在他們的眼中世界裡,是沒有蟲的。”
神裡蓮歪頭:“那你一開頭說在光脈上遇到女孩子。”
銀古:“好吧,是我沒講清楚。”
他隻好繼續給這個不了解蟲的少年科普,“當我們閉上眼睛的時候,都隻閉上了一層眼瞼,而隻關閉一層眼瞼,眼睛仍然看著這層眼瞼。”
神裡蓮看著銀古,他想了想,閉上眼睛,點頭表示讚同。
“而有一個外界的光永遠到不了的地方,是通往真正黑暗的路。”銀古總感覺自己在帶孩子,他道:“但是隻要閉上第二層眼瞼,就能走上這條路。”
那裡就是純暗,光脈在純暗中流淌,所以來到純暗世界的人很容易被這唯一的光亮吸引,人類畢竟是趨光生物。
但還是那句話,不要沉迷黑暗中不可思議的光,那並不是人能夠接觸的世界。
神裡蓮:“……”
在哪兒呢?哪兒有第二層眼瞼?
他閉著眼睛皺著眉頭,然後在某一瞬,忽然感覺到所謂‘第二層眼瞼’的存在,他閉上這層眼瞼,終於不是真身踏入這片純暗之中。
據說,人類在擁有光明以後,慢慢忘記閉上第二層眼瞼的方法(實際上已經退化成靠近中心的眼角的一個半透明的小薄片,而鳥類、魚類等還存在),於是人類失去了感知本源世界的能力,也失去了感知純粹的能力。
銀古見他已經領悟到了要領,又見到神裡蓮過了兩秒又睜開眼睛。
神裡蓮神色疑惑:“銀古,為什麼我看到的光脈又細又小?和之前看到的一點都不一樣?”
銀古:“……”
“可能是走錯地方了吧。”他認真注視著神裡蓮,“要知道,光脈也會有偏移、枯竭的時候,但同樣也有‘豐茂’的時候。我們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
那即是通往純暗之路,也是通往心底之路。
銀古不再說光脈的事,他又從腦子裡選出一個合適的故事,道:“有一種彩虹,會在雨後出現。”
神裡蓮:……彩虹不都是在雨後出現嗎。
但既然是蟲的故事,那應該不是普通彩虹。
神裡蓮沒有打斷銀古的話,認真地聽著。
“以前,有個男人見到了一座虹橋,一般來說,彩虹的顏色從外到內是由紅到紫。”銀古道:“但男人見到的彩虹顏色與正常的彩虹顏色順序剛好相反。而且,他抓到了彩虹。”
“從那以後,男人就開始不由自主的追逐下雨天,在沒有下雨的日子,就會像牛一樣瘋狂喝水。”
這是名為流蟲的蟲,儘管有生命,卻與自然現象很接近,刨去有生命這點,就跟陽光和雨製造出來的彩虹一模一樣,恐怕製造出虹蛇的是陽光和含有光酒的雨。
如果伸手接觸了流蟲,會有像是針紮一樣的觸感,男人因為‘抓到彩虹’,帶走了彩虹的一部分,所以才開始追逐下雨天。
但要是被流蟲俯身,是沒有解決辦法的。因為流蟲類似於洪水和台風,儘管有成因,但沒有目的,隻是為了遊蕩而生,誰也無法乾涉,隻會帶來影響。
講完流蟲的故事,銀古已經帶著神裡蓮走到了一戶人家的家門口,他敲了敲門,過了會兒,裡麵有腳步聲匆忙走來。
穿著和服的婦人看著銀古,神色從茫然轉變成驚喜:“是……蟲師嗎?”
“嗯,我是銀古。”銀古點頭:“我之前收到了信件,您就是山枝夫人吧。”
“是,是。外子馬上回來,您先裡麵坐……”山枝夫人頓了下,她看向神裡蓮,溫和詢問:“這位是?”
“我是見習蟲師。”神裡蓮揚起笑容:“叫我阿蓮就可以啦姐姐。”
山枝夫人忍不住笑:“我都結婚了……”
但她還是很喜歡這個稱呼,她邀請銀古和神裡蓮到家裡來,備好點心和茶水後,趁著丈夫還沒回來之前,山枝夫人先講明了前情。
“是這樣的……”
在兩個月前的早晨,山枝夫人一覺醒來,發現丈夫的左耳消失了,問他痛不痛,他說沒有感覺,問他聽不聽得見,他說左邊聽不見,但右邊耳朵的聽力沒有問題。
“我們找遍了房間。”山枝夫人憔悴又憂愁道:“但房間裡其他地方並沒有血跡,也不知道他那隻耳朵去了哪裡。最初我們也以為是蛇鼠趁著他睡覺的時候咬斷了他的左耳,但之後有一天他又忽然說左邊聽到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