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無忌是在更深處的分叉口部分看見和一群女眷待在一起的陳大少爺的。
陳傳家那時坐在咖啡色的皮箱上, 略長的黑發因為低頭而稍稍落下幾縷, 遮住那天生英挺俊美的眉眼。
陳傳家的左手邊乃是這群女眷當中身份地位很高的女子,身著湖色旗袍,披著一件白色的半長披肩,頭發亂糟糟的披在身後, 十分害怕不滿, 甚至充滿怨憤,嘴巴一瞥,仿佛誰都欠她幾萬塊大洋沒有還。
白可行那時正靠坐在角落閉目養神,和陳傳家距離不遠不近,身邊是兩個麵色惶惶的夥計,他身上的西裝已然不合身並且還沒有時間去買新的,正叉著腿踩在一個牛車上, 嘴裡叼著一根熄滅了許久的香煙, 渾然與曾經光鮮亮麗混跡花叢中的混世魔王白二爺判若兩人!
此二人被顧無忌領了過來,三人紛紛落坐,動靜很小,卻也讓早早就迷迷糊糊將醒未醒的顧葭喚醒,顧三少爺腦袋裡還沒有恢複正常思維, 隻是靠在一個溫暖的胸膛裡顫動著睫毛,微微撩開一絲眼皮,從朦朧的視線中分辨圍坐一圈的人都是誰。
不過稍微看清楚後, 顧葭表示:還不如不醒!
在座的都是什麼人啊!三個和他有說不清楚關係, 不對, 是比較複雜關係的人,一個是弟弟,一個是舅舅,隻不過這舅舅乃便宜舅舅,似友人一般的關係,且自己好像總能被小舅舅發現一些比較窘迫的狀況,這點顧葭很不喜歡,他熱愛緩和氣氛,這種微妙的氣氛就算了,更何況他現在是靠在陸玉山懷裡對吧?醒來豈不是還要解釋一番?不解釋的話白可行怎麼辦?
顧三少爺心裡已經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他曾在被陸玉山關起來前同陸玉山說過要不然就同白可行分手好了,和陸玉山恢複從前的地下戀情。
顧葭說哪些話的時候……半真半假,是真心的,也生怕陸玉山拒絕,便又笑說自己在開玩笑。
顧葭實在是很鐘意陸玉山,這是他第一個喜歡的人,說喜歡不過分的,不管是肉-體還是心靈還是所有不足的地方、他的野蠻舉止、偶爾的粗口、很多時候的多管閒事,顧葭都覺得挺好,有時候雖然很煩,但真的挺好……
顧三少爺不是離開了男人就不行,所以總覺得換誰都可以,不過是喜歡的程度不同罷了,可換了人之後,一切和想象的果然還是有差距。
他試著去喜歡白可行,按道理來講他應該喜歡白可行才對,畢竟隻有喜歡才有成為朋友的可能啊,但朋友之間的感情和戀人之間的感情到底不是同一種東西。前者隻需要有趣,後者需要給他更多。
顧葭沒有他弟弟顧無忌看得明白,顧無忌打從發現顧葭和陸玉山奸-情的那一天起,就陷入一種瘋癲的平靜,那是發現有一個人居然能比自己更能讓哥哥開心的危機感,也是一種強勢的審視。
審視的結果不容樂觀,因為這混蛋不知道什麼時候哄騙哥哥同他睡了一覺,又天生長得很不錯,舉手投足有著哥哥欣賞的沉穩,從某種程度上甚至取代了他帶給哥哥的安全感!這是不行的,不要問為什麼不行,總之不可以,不可以!他說不可以!
將哥哥拉回自己身邊,隻需要一點點小手段,顧無忌用了,且不後悔,之後哥哥再找什麼人談戀愛,顧無忌其實也不在乎,因為接下來的白可行並沒有讓他產生危機感,白可行作為他朋友挺好,作為哥哥的戀人,那實在是,和顧無忌身邊那些從未上過心的男男女女沒有區彆。
不是顧無忌小看白可行,隻是有些人,不行就是不行,這是命。
拉白可行等人過來,顧無忌也是存了一些小心思的,雖不至於要在這裡鬨出人命,但就是想要給陸玉山一點難堪罷了,他致力於破壞陸玉山在顧葭心中的形象,孰不住陸玉山在顧葭心裡其實沒多少正麵形象。
喬萬仞身為這個‘篝火會談’的‘主辦方’,讓手下的兵拿了一根大羊腿出來放進鍋裡煮,又分彆給在場醒著的男士們分發鐵皮盒裝的外國威士忌,雖然這種酒喝著不如白酒,但喬萬仞這種身份,就和這種酒。
火焰灼燒著大頭兵頭盔假扮的鍋,鍋裡的羊肉本身醃製過,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年冬天醃的,還是陳年的羊腿,但煮出來什麼都沒放,味道都瞬間鋪開,猶如千萬雙佛手,鉗製整個防空洞內饑腸轆轆的人的腦袋,朝喬萬仞那邊望去。
隻是又不敢明目張膽的總望著,畢竟那邊都是有槍的家夥,指不定碰上什麼脾氣不好的,一槍結果了自己,那才得不償失。
有已經餓了一天一夜本地人,奔逃了幾天的外鄉人等等,魚龍混雜的防空洞,此刻也變成了折磨人神經的地方,尤其是小孩子,有四肢乾瘦的小孩子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不願意吃自己手裡那大人都舍不得吃的乾饅頭,把饅頭一丟,大叫著要吃肉。
隻不過小孩子剛大叫起來,大人就一巴掌扇過來,並把饅頭重新塞到小孩嘴裡,說:“不許叫!再叫就打你!”
於是原本因為這肉香而安靜起來的防空洞頓時又借機沸騰起來,大家又開始互相說話,以此緩解自己的食欲。
當然了,沒什麼食欲的人也大有人在,其中包括一心裡有事兒就吃不下飯的顧葭,好在顧葭本人正灰溜溜地裝睡,不必起來被弟弟硬塞羊肉吃,哪怕一小塊兒他都覺得自己吃不下了。
“既然都是小葭的朋友,平輩,那我這個做舅舅的,在這裡就托大當個辦席的,大家自由吃喝,不必拘束,隻聲音小些,我這位外甥剛來我這裡坐還沒有兩分鐘,就叫著陸老板的名字要睡覺了,想必一路上遭受了不少困苦。”喬帥說話有些東西,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他微笑著,大大方方,一手習慣性按在槍柄上,一手捏著酒瓶首先仰頭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