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葭一夜沒能好好睡著, 他的夢境斷斷續續, 每一回醒來,接下來的夢便更為恐怖, 好像是要生生嚇死他, 讓他永遠留在回憶裡。
顧葭曾從給他說書的先生那裡聽過一句話,先生說,所有的夢境都是日有所思也有所想,你所擔心的, 害怕的, 在意的東西, 或者你根本早已遺忘, 但夢裡又很熟悉的, 都是存在過或即將發生的。
——存在過或即將發生?
顧葭本不信,可又不由得他不信。
他的夢裡, 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任何人的臉,但他又能準確的知道,自己夢見了自己一歲的那年。一般人或許根本無法記住一歲的自己發生過什麼,但顧葭總是隱約記得那麼幾個畫麵。
比如他被圍在中間破開肚子。這次便是那之後的事情,他夢到自己從喬女士丟掉的垃圾裡撿回了一個巴掌大的沒有毛的小貓,他不記得自己當初在想什麼,又或者什麼都沒有想, 但在夢裡意識清醒的他拚命叫小時候的自己把小貓帶回去, 夢裡的自己也那麼做了, 他便鬆了一口氣。
他將小貓藏在懷裡, 偷偷摸摸的待會自己的房間,學著喬女士喂自己奶的模樣,撩開自己的衣裳,把小貓懟到自己胸口,但小貓除了會細細的呼吸,便什麼都不會了,顧葭心想,不會喝就一點點喂吧。
一歲的顧葭也是這樣做,從外麵的不知道哪兒端來了一碗羊奶,自己含在嘴裡,然後給小貓渡過去。
小貓嘗到食物的味道,頓時張牙舞爪死死抓住顧葭不放。
後來畫麵模糊著,夢裡的自己和小貓一下子長大,自己還在給小貓喂奶,小貓則喊他‘媽媽’。
這一聲直接將顧葭驚醒,但乾澀紅腫的眼又讓他無法醒著,便隻好繼續閉眼,結果就這麼一息的功夫,他又被拖入光怪陸離的夢裡。
這回他大約十歲左右,從一個偏僻小院子進入大花園時,恰巧碰見幾個小男孩與小女孩合夥欺負最瘦小的那個男孩。
瘦小的男孩麵無表情抱頭蹲在地上,被打也一聲不吭,顧葭見了,一時間直接替男孩哭出來,左右看了看就撿起一根手臂粗的木棒衝過去加入混戰。
他手持武器,打了那些小混蛋一個猝不及防,當那些小混蛋流著鼻涕哭的稀裡嘩啦表示要回家告狀的時候,顧葭也不在意,他伸手去扶那小男孩,男孩站起來,拍了拍褲腿,卻對他說:【我不需要你幫忙,所以不會謝你,以後離我遠一點。】
說罷,男孩跑遠了,顧葭便隻記得男孩臉上一點淚也沒有,全然不像個正常的孩子。
他正失落著,結果夢境裡卻場景轉換,他站在旁邊,能看見十歲的自己灰溜溜的回家,沒過多久那被救的男孩從那藏著的角落探出頭來,盯著自己的背影許久,然後才真正離開。
顧葭不知道夢裡究竟是發生過的真相還是自己期望發生的事情,不過這一幕總讓他感覺很溫暖就是了,他喜歡這樣的感受。
然而最後一個夢卻打碎了這樣的暖意,那是不知道什麼地點什麼場合什麼時間,他站在一旁看見模糊麵容的女人被趕出大門,小時候的自己跟在女人的身邊,兩個人坐在大門口,又餓又渴,他知道那女人正是喬女士,喬女士正在哭,在發瘋,拍著顧家的大門說:【開門啊!讓我進去!顧文武你這個王丨八丨蛋膽小鬼!顧家的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說完又哭訴:【我做那暗門子若不是為了養活你們,我何至於去做!顧文武你當年吃我的用我的,說要一輩子對我好呢?!現在幾句閒言碎語就讓你退縮,你還是不是男人?!】
【我的小葭可是你的親生骨肉,你就算趕我走也不該趕他!不然你和我們一塊兒走吧!顧文武!顧文武!】
後來門開了,一個玉麵長須的男人走出來,他著長衫,身後跟著另一名貴婦人,婦人牽著麵無表情的小男孩遠遠站在後麵,看著。
那男人在顧葭的夢裡依舊沒有臉,但顧葭知道,這就是他的爸爸顧文武,顧文武一出來就捂住喬女士的嘴,求爺爺告奶奶的鞠躬作揖,說了什麼顧葭聽不見,但他知道,應該是讓他們先去外麵住,等過段時間老爺子沒那麼多閒工夫管家裡的事情,再接回來。
喬女士和顧文武互訴衷腸了好些時候,終於換得顧文武陪她一塊兒出門搬家,於是那被趕出門的喬女士還很得意的朝那門內的貴婦人望了一眼,對貴婦人身邊的男孩卻是視而不見。
顧葭看見小時候的自己一步三回頭的去看那個男孩,男孩卻隻是安靜的站在貴婦人身邊,低眉順眼,不看他。
再後來的夢,顧葭醒來後就忘了,但應該不是什麼值得懷念的東西,忘了也就忘了吧,現在他該在意的應該是現在!
他昨天晚上一時糊塗差點就和星期五睡了!
和一個男人!
想到這件事,夢裡的東西都算不得什麼了,他打了個寒戰,好似還能感受到昨夜的風暴席卷他的身體,有一陣熱風刮過他的皮膚,每一寸都被刮出細細的雞皮疙瘩,然後長久的消不下去……
如果星期五隻是一個傻子,又真的失憶了,那麼顧葭也不會慌張,可他現在是很懷疑星期五的真實身份。這人來曆不明的很,一時聰明絕頂一時裝傻充愣,如今還很是管的寬,若是和自己的這點兒事兒宣揚出去,那麼顧葭不敢想弟弟會是如何的表情。
更不敢想喬女士會做出什麼事。
大凡捧戲子的,不管男女都會為人詬病,更何況他也算是有身份的人,怎麼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