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顧無忌一回來就鬨了個大新聞, 顧府的大太太童雨心放下手裡織了一半的小衣服, 塗了豔色指甲油的手輕輕捂住嘴唇,笑著說:“當真?”
大太太今年五十歲,保養的很好, 因此瞧著也不過三十來歲的樣子,但眼睛卻因為常年在夜裡刺繡、針織而變得近視, 所以看人總也看不清楚,需得眯著眼睛。
站在大太太麵前回話的是大太太從小一塊兒玩到大的玩伴、同時也是陪嫁——吳芳芳,芳芳也四五十歲了, 嫁給了府上賬房先生,生了三個兒子, 最小的兒子如今正是跟在顧四爺身邊的隨從英哥兒。
吳媽也笑得合不攏嘴, 中年發福的她向來最喜歡四處打聽府上的八卦, 哪兒哪兒都有她的耳朵, 聽完後再跑回來馬不停蹄的說給大太太聽,生怕不能給大太太解悶。
“可不是呢, 說來也是巧,正好是那個賤貨和她兒子進門的時候衝過來的,是個舞女, 說懷了四爺的孩子,看樣子是非要進門,不然寧願凍死, 這身份可比那賤女人的身份高多了, 大太太您看是不是幫忙撮合撮合?”吳媽將那位喬女士喚作賤女人是這些年的習慣, 在這家裡,由於老太爺的縱容和大太太的打壓,幾乎沒人敢提也沒有人知道有喬女士這麼一個人了。
大太太的心思,吳媽最是明白,或許曾經也很想將顧無忌當作親生的孩子看待,奈何這孩子根本就是養不熟的白眼狼,明明沒有人知道真相,拚命給顧無忌灌輸要弄死那母子兩的信息,結果顧無忌還是越大越是不聽話,不僅背著她們每月給那邊打錢,還要將人接回來,這不是打大太太的臉嗎?!
果然賤貨生的怪物根本都不必抱希望的!
大太太童雨心其實最初也沒有抱希望要把顧無忌養成多了不起的人物,甚至一度很想養廢他,以此來消磨自己對那插足者喬念嬌的惡心恨意。
當年她在賤貨生下顧葭沒多久也查出有孕,結果不足六個月就流產,流產的當天那賤貨兒子肚子裡剖出個巴掌大的男嬰,堪稱一奇!
她沉浸在悲傷裡瘋狂笑著,笑那賤人果然不得好死,生的都是些妖怪,但笑著笑著又忍不住地哭,她多年不孕,好不容易有個孩子,卻被那妖怪害得沒了……不然哪裡能這麼巧?
她流產的事情沒有人知道,為了不打攪她養身體,老太爺將整個顧府管得井井有條,沒有一個下人敢探聽主子的私事,以至於大半年後老太爺把個男嬰送到她這邊,樂嗬嗬的讓她收養,當親生的養,也沒幾個人知道。
老太爺對她是很好的,一手將顧家抬到如今地位的顧老太爺是個念舊的人,送顧無忌過來的那天,穿著樸素的長袍,像個鄰家老爺爺,讓大兒子顧文武跪在童雨心的麵前,又把顧無忌遞給童雨心看,說【看看,多壯實激靈的小娃娃,這娃娃跟你有緣,我看那邊很不待見這娃娃,全是那一歲多的哥哥在抱著弟弟,一歲多的小孩子能照顧得了什麼?也記不得什麼,你就當是你生的,也沒人會知道。】
她因為流產,醫生斷定她未來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聽見老太爺這樣的話,一時也很想不開,哭著就推開那不哭不鬨隻用黑黝黝眼睛看著眾人的奶娃娃,哽咽著說【爸,我不要,我憑什麼要給他帶回來的女人養兒子?!】
老太爺連忙皺眉,說【這哪裡是她的?我說是你的,就是你的了,我看這孩子是有大造化的,神奇的很,古往今來一般出生有異的,都是要乾一番大事業的人物,那女人沒有福氣,天天想著弄死這個孩子,以為這孩子是長在顧葭肚子裡的毒瘤,精神有問題的很,交給那女人,我也不放心。】
【她都不要的東西,爸你乾什麼給我?我就這麼像是撿破爛的嗎?我縱然是不能生了,也不要她生的東西!不要不要不要!】
老太爺連忙安撫,說【不要這樣固執,雨心,爸也是為了你好,相信我沒錯的,而且你以後也好有個盼頭不是?】
如此這般勸了三天,大太太童雨心才勉強將開始喝羊奶的顧無忌留了下來,對這孩子向來嚴厲的很,沒什麼好臉色,但又懷抱著要用顧無忌去親手把喬女士母子給永遠壓得翻不了身的未來,對顧無忌懷有期望。
矛盾的帶有目的性的對顧無忌好,並以為自己已經付出的足夠多足夠完美,如今顧無忌還是和那賤女人混成一團,就隻能證明老太爺當年做錯了!說不得那賤女人造就告訴顧無忌真相,所以才對自己這樣養大了他的母親毫無感情!
“好得很,我覺得娶個舞女當正房也正合適,反正他爹也是不管香的臭的都往床上帶,娶的外室都是個千人騎萬人枕的婊子,當兒子的不遑多讓娶個舞女,這不是虎父無犬子嘛?”大太太伸展了一下腰身,急急忙站起來,笑著說,“現在無忌在哪兒呢?是不是帶著那兩人去見老太爺了?”
吳媽點點頭,說:“老太爺越來越糊塗,很多事情都直接交給四爺,四爺現在權力大得很,老太爺都管不住,這才不得不見那賤人,但太太你可不要為了這件事和老太爺鬨呀。”
大太太輕哼了一下,歎了口氣,披上花色很是豔麗的披風,一麵出門一麵說:“吳媽你彆擔心,我曉得,老太爺一直以來都很疼我,隻不過現在生病了,糊塗了,我怎麼可能跟老太爺鬨?我好歹表麵兒還是無忌的媽,那兩人說到底還是來曆不明的人,怎麼能和我比?”
“太太這樣想便對了,當今要緊的也就是好好把握住飯館兒的賬目,莫要讓那賤人通過大老爺哄過去了,那都是太太以後安身立命的東西。”吳媽為大太太考慮得長遠,十分害怕老太爺駕鶴西去,大老爺就要管不住下半身,隨隨便便被個狐狸精勾引著要休掉太太。
太太一個女人,養大的兒子又和自己不親,身上若是沒有錢,那可才是要命了!所以錢,絕對要捂緊了,能私多少私多少!
大太太知道吳媽是為了自己好,欣慰的和吳媽手拉手便出門,準備前去瞧瞧那顧無忌弄回來的狐狸精母子。
說這對母子是狐狸精真是一點兒也不侮辱狐狸精,大的年輕時候自甘下賤勾引了顧文武,把顧文武迷的七葷八素,雖說現在也自食惡果,但也不愧是個老狐狸。
小狐狸精更是連自己弟弟都不放過,成天不知道給顧無忌施了什麼****,魂兒都沒了,要什麼給什麼,誰敢說那小狐狸精一句不好,連爹都敢打!
是的,童雨心的耳報神非常儘職儘責,老早就和她說了顧文武腿斷是因為什麼,聽得是被顧無忌打的,大太太樂得出去花了一大筆錢買衣服,笑得合不攏嘴。
他們從這邊出門,繞過老式的長廊和小花園,迎著雪花走到主室門口,還沒進去就聽見裡麵老太爺笑嗬嗬的喊顧無忌坐到床邊兒去。
大太太就是這個時候撩開簾子,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走進去,笑道:“喲!大家都在呐!我就說怎麼今兒府上這麼熱鬨,老遠就聽見下人嘰嘰喳喳的說些什麼,原來是妹妹你們來了呀。”
大太太一進去,入眼的便是滿屋子的人,首當其衝便是那在老太爺麵前屁都不敢放一個的顧文武,顧文武身邊跪著喬念嬌,兩人好像很像那麼回事兒的給老太爺磕頭,身後綴著個身形挺秀的青年,和稍高一些體格也高大一些的顧無忌一塊兒給老太爺磕頭,搞得像是兩對新人成婚一樣,平白惹人惡心。
被叫做妹妹的除了喬念嬌也就沒有彆人了,喬女士很是受寵若驚又狐疑不已,臉上掛著匆忙堆起的笑,說:“姐姐……”
老太爺這會子已經見過了顧葭等人,擺了擺手,說:“行啦,不用理我這個老頭子,你們都快快去用餐吧,舟車勞頓辛苦了,中午多吃些,下午出去逛逛街什麼的,文武你也要陪著,知道嗎?”
於是大房烏泱泱一堆人便陸陸續續的出了老爺子的房間,集體轉移去飯廳集合。
過去的路上有意思的是喬女士被大太太拉著,倆人姐妹好般說說笑笑一起走,顧無忌作為主人十分熱情的拉著顧葭和陸玉山一塊兒走,期間顧葭一句話也插不上,這兩人聊著一些他聽不懂的事情,簡直很有些相見恨晚要拜把子的意思。
大房一路去往飯廳,剛好在飯廳門口碰見了二房和領著個陰柔男子來吃飯的小姑。
三夥人平日裡很難聚集在一起,但今天顯然即便再不情願也都到齊了,顧葭悄悄的數了數,能上桌子坐的,大房有六位:顧文武、大太太、喬女士、顧葭和顧無忌,然後是客人陸玉山。
二房有七位:顧知禮、二太太,兩個少爺顧擎和顧棋,三個小姐顧書、顧畫和顧小蝶。
一直沒出嫁的姑奶奶顧金枝領了個唱戲的小白臉,正很是嬌滴滴的依偎在小白臉懷裡,一把年紀了也絲毫不顧其他人眼光,瞧見大哥二哥,倒是嘴甜的很,笑道:“真是巧了,今兒弄得跟過年似的,人這麼齊整,不如今日就發壓歲錢好了!大哥二哥喏……”她伸出手,“快給我,給了我,我就給你們說好話!”
這顧府浩浩蕩蕩一窩人,顧葭全不認識,不記得,隻能憑借眾人說話的氣氛、稱呼來判斷是誰,很有些林妹妹進賈府後察言觀色的樣子,不出風頭也不過分卑微,好像他也是來做客的人,旁觀這顧府內表麵的和平與言辭交錯裡潛藏的暗鋒冷芒。
好在,在這偌大的顧府裡,他不是主角,可以暫且偷偷喘息,不去聽眾人互相打招呼互相寒暄,直到顧無忌說站在這裡說話冷得很,不如先如座,眾人便進了飯廳,一麵讓廚房上菜一麵和樂融融好似當真過年一般熱鬨。
若是老太爺在,那麼女人便是上不了桌子的,今日老太爺沒有出來,身為老大的顧文武也就不講究什麼,讓按照輩分入席即可。
因此顧文武那一輩的人坐了一桌,顧葭這一輩的人坐了一桌。
顧葭的右邊自然是顧無忌,左邊本來應該坐著這桌唯一一個外姓人陸玉山的,可誰知顧四爺直接叫陸老板坐到自己身邊兒去,準備好好代替顧葭招呼陸老板,弄得顧葭有些哭笑不得,卻也不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