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明白,自己剛才的那句話,簡直是蠢得要命,朝堂之上,怎能稱其為大師傅!自己作為當事人,當著柯尤,貿然求情,也最是不妥!更為致命的是,父皇乃一國之君,自己居然對他指手畫腳,更犯了君君臣臣、父子子的忌諱啊!
於是,我蔫頭耷腦地回到原位,站在一旁,不再作聲,看著父皇因煩惱而起伏不定的胸口,我覺得,我真的是個大傻子!
“先帝在世,常對我講,嗔州柯氏族長柯敞,善武藝、有氣節、明大禮,當年為百姓之黎明,主動勸說波嘉王朝貴族降漢,不知自己在嗔州遭了多少非議。”父皇輕歎一聲,起身在殿中踱步,慢慢悠悠地道,“此後,嗔州高原四十年再無戰亂,也正如此,父王封柯敞為息兵侯,在位時給予恩寵無限。”
柯尤跪地叩首,“全賴陛下與先皇恩寵,我柯氏一族方得以在嗔州休養繁衍,枝繁葉茂。”
“於國有功、於民有利之人,我等自當以國事待之。”父皇打起了感情牌,溫柔道,“今,柯氏後人行大義之舉,反要登門道歉,實在是我這個做父親的教子無方,柯卿今日有何請,但說無妨。隻要不違背家國大義,朕能準儘準!”
柯尤伏地磕頭,“彆無所求,惟願陛下秉公處事。”
“好!柯卿回去吧,朕累了!”父王回到主位,“今晚之後,長安城裡,將不再有謝安這個人!”
柯尤執大禮,恭謹身退。
而我聽完父親的話,如置身冰窟。
......
柯尤走後,小小的宣誓殿,鴉雀無聲。
父皇輕揉著腦袋,似乎在思考些什麼!
“彆無所求?嗬嗬!這小子,在嗔州世族裡,給自己求了個‘敢觸龍顏’的豪烈名聲啊!若我所料不錯,柯氏一族下任族長,應是柯尤的了。”父王抬頭望著門外,“若僅僅隻是這樣,那倒簡單了!就怕這張網,越張越大啊!”
事已至此,我害怕大師傅受阻,不管不顧地離身,跪在殿中,道,“父皇,柯尤所言,句句違心。鄭三和馮春亦沒有口吐真言。請您明察,還我大師傅公道。”
麵對我的求情,父皇不予理會,他神色恍然,幽幽地道,“謝安、冉閔,你們和柯尤的相遇,怕是柯尤早已謀劃周全,鄭三和馮春,怕也早做好了為柯尤而死的準備。”
大師傅和三師傅同時麵露愧色,拱手道,“臣有罪!”
父皇眼中多了一絲戾氣,拄著下巴,問道,“你們可知道,柯尤為何要沒事兒找事兒,觸太子的龍須啊?”
大師傅一言不發,三師傅也是反應機敏之人,立即上前道,“原因正如陛下方才所說。柯氏族長柯敞已到垂垂暮年,可柯敞卻遲遲沒有敲定下一任柯氏族長,柯敞的幾個兒子蠢蠢欲動,紛紛各顯神通。”
說到這裡,三師傅悄悄抬眼看了一眼父皇。
父皇輕輕點頭,“繼續說。”
三師傅微微鬆氣,繼續道,“柯尤久駐京畿,遠離柯氏老巢,消息閉塞,難以斡旋,柯家的這場奪位之爭,柯尤最沒有勝算。但柯尤總不甘心,所以才有昨日之舉,柯尤挑釁皇權是次,其真正目的,是依靠此事在家族中樹立威信,給他父親柯敞和柯氏族老們留下一個膽識過人的印象,繼而獲取大量支持。”
三師傅言儘於此,沒有繼續說下去。
話到此處,我才真正恍然大悟。
父皇冷哼一聲,“柯尤啊柯尤!你真以為,朕還是當年那個手無寸權的傀儡天子麼?朕如今打算先定中原,無暇理你柯氏,這次,便讓你占了這個便宜。十年之後,朕要你整個柯氏一族,來償還你今天立下的威!”
大師傅和三師傅異口同聲,“陛下聖明。”
“謝安,有些時候,是與非是很難說清楚的,倒不如像今日朕鞭殺兩人這般破而後立來的乾脆。”父王看著謝安,眼神複雜,“你可懂?”
“懂!”大師傅跪地伏首,言語鏗鏘,“但,臣想做一錚臣、忠臣,不想做權臣。”
父皇慨然一歎,大笑道,“蘇冉已經前往破虜城就任薄州牧,謝家小子,你去遼西郡曆練曆練,積累些才乾和經驗吧!”
“從我的西側室裡,每個人都牽走了一個心願,謝安,今天,該你了!”
“諾!”
......
出了宮門,大師傅連家都沒回,牽來一匹汗血馬,直奔北牆中門廚城門而去,我和三師傅緊緊跟隨。
送彆路上,我對自己的今日的表現,懊悔不已,一個勁兒地道歉。
大師傅反倒一身輕鬆,笑道,“明降暗升,陛下落子,步步精妙,謝某佩服,佩服啊!”
“大哥,對不起!”三師傅滿臉歉意,“昨日若我按捺手腳,也不會有這一番事情了。”
“無妨,無妨!朝廷有道,江湖有路,吾輩勿憂。”謝安拍了拍三師傅的肩膀,旋即對我說道,“殿下,此等陰謀,逞不了一世之威。情向心積,義向人舉,才是正道王道。要知道,自古以來,得民心者,得天下!”
大師傅驟然遠去,我心中十分悲痛,允諾道,“大師傅,淮兒回去後,便將阿貓阿狗儘數送人,努力學習。將來定迎大師傅回來。”33
“哈哈,好好讀書便是好的,至於我能不能回來,再說吧!人生很短,何不儘興一些呢!”
不知不覺,我三人已到門口,大師傅翩翩而立,無限儒雅,“身為一葉無輕重,願將一生獻宏謀。走啦!勿念。”
......
就在我胡思亂想之際,一聲輕咳,把我帶回了現實。
我抬頭看去,四師傅桓溫正坐在我的麵前,溫和地看著我。
那笑容,如窗外的春風,暖了我的心脾。
四師傅問道,“殿下,今日,想學些什麼?”
我想了想,對四師傅說,“四師傅,都說您擅長陰謀,今日,給淮兒講講吧!”
四師傅笑道,“哦?為何啊?”
我認真地回答,“唯有知曉黑暗,才能不再恐懼黑暗!”
“好!哈哈!不過,殿下,咱們先說好,您可以學,卻不可做哦!”
“好!”我移目北方,“大師傅,等淮兒接你回來!”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