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權生繼續試探,輕聲細語,“那麼,段校尉是如何看待陛下推行新政一事的呢?”
段梵境坦誠布公,毫不隱晦,“末將以為,《五穀民令》和《未央典》乃是有利於天下大統、基業萬古的良方,不過,施政之初,會麵臨種種掣肘,特彆是來自世族、皇族、勳貴三方麵的巨大壓力,如果陛下能熬過去,那麼,可換大漢百年強盛?”
“不愧是久在天子身邊之人,果然見解非凡。”
誇讚過後,劉權生對段梵境笑道,“不過,按照段校尉所言,我輩窮極一生追求之事,才能換得大漢百年強盛?”
段梵境單手環臂,另一隻手拄著下巴,極為認真地道,“百年之後,我輩已經作古,百年之後的事情,我輩又怎敢斷言呢?”
劉權生笑顰如花,他十分讚賞眼前這名少年的機警與見識,說話中都多了一絲春風和煦,“世族勢大,新政推行,前路坎坷,我等需做好萬全之策啊!”
段梵境陡然坐正,腰比鬆直,正色道,“末將願提三尺長劍,了卻君王天下事,殺世族、除豪強,縱使血流成河,在所不惜!”
......
劉權生呆住了,方才,有那麼一瞬間,他似乎從段梵境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剛直不阿、無懼艱險,眉宇間總有傲視天地萬物的睥睨之氣,就算前方三千大道儘坎坷,也有一腔孤勇,不懼萬水千山。
不知怎地,劉權生深陷在自己對青春的回憶裡,無法自拔。
年輕真的很好,有花不完的時間,有傲視天下的勇氣,但年輕也是不好的,容易失足犯錯,做事往往不計後果,一個不慎,便會釀下彌天大禍。
誠如當年的我,激進如疾風驟雨,一心想趁意氣風發之年,揮馬揚鞭,為陛下蕩平寰宇,開萬世之太平。
誰曾想,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帝國積弊之深,絕非一人之力可以扭轉。
寥寥半生,一回頭,是非成敗,轉成空嘍!
......
稍傾,段梵境見劉權生坐在對麵悶頭不語,眉宇挑動,換了一個話題,說道,“陛下政令施行後,策令貴子為五郡平田令,專司華興、彰武、遼西、赤鬆、方穀五郡平田之事,傳聞,這一路,平田令路途頗艱呐!”
“嗯!看來,段校尉並非莽夫,也是心係百姓之人。”
一句話說的段梵境報羞不已,微微低頭,尷尬一笑。
劉權生轉而說道,“段校尉可知,平田一事,究竟難在哪裡”
“自然是世族!”段梵境接上了話茬,朗聲道,“尋常市井百姓,能夠勉強糊口,已經十分不易,又哪裡來的餘田呢?”
段梵境目光幽遠,“四十多年前的那場曠世大戰,良田沃土和諸侯留地,都被那些個世族一並奪去了,當然,世族裡,也包括我段氏一族和您親手覆滅的劉家。”
“所以...。”劉權生哈哈一笑。
“所以?”段梵境仍不明所以。
“這些世族手上,可是有兵的呀!”
劉權生拍了拍段梵境健碩的肩膀,進一步深入點題,“世家子弟,如你這般軍中為官的,怕也不在少數吧?”
段梵境虎軀一震,拍案而起,口中足可以塞入一個鴨蛋,“大,大先生是說,有世族將要舉兵叛亂?”
這個判斷,遠超段梵境的思維範疇,方才他隻以為曲州的世族們會煽動百姓叛亂,可被劉權生這麼一引,他心中更加驚駭。
曲州乃天下文華之首,曲州大小世族更是多如牛毛,這些世族的私兵相加,恐不下十五萬,市井百姓被煽動蠱惑,自己憑借三千玄甲,或許還有斡旋餘地,世族私兵裝備精良、戰力可觀,若他們彙川成海。
自己,恐怕也隻有以身殉國了!
未等劉權生回答,段梵境起身走到地圖之上,左顧右看了一番,才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釋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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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權生進帳以來,一直講究主打個咄咄逼人、步步緊逼的攻勢,一番快人快語,殺了段梵境一個措手不及,正常談話的節奏,始終把控在劉權生的手裡。
不過,看段梵境此刻的神情,劉權生推測:段梵境肯定緩過神了,他已經走出了自己連吼帶嚇製造出來的壓抑氛圍圈。
換成一般說客,看到此處,必會做賊心虛,渾身冷汗,可劉權生沒有,他依舊淡定自若,雙目如炬,好似什麼也沒有發生一般。
甚至,他連身上的肌肉,都沒有緊繃半下!
劉權生之定力,世人所不能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