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古至今,中國人在外麵吃的每一頓飯,都有獨特意義。
與袍澤對飲,增進感情;與師長對飲,聊表心意;與上司對飲,有事想托。每一頓豪華宴飲的背後,都融入了請客之人濃濃的寄托。
就如今日,一場宴飲,原本是聊表遼西百姓心意,但在主人謝安的‘彆有用心’之下,宴飲的內容又徒增一項,考驗劉懿才能。
劉懿說完‘為謝郡守拆文解字’後,在謝安的禮貌微笑中,開始侃侃而談,“百年前,我大漢諸葛丞相北伐停滯,百無計策之時,時任都亭侯魏延獻子午穀奇謀,他自己想率蜀軍精騎一萬,從漢中出發,晝夜行軍,沿艱險的子午穀道向北秘密進發。魏延料定,雖然途經長安等地,但沿途守軍對這支突然出現的軍隊必然來不及作出應對,第一反應當是固守城池。漢軍就可毫不停留直奔潼關,搶占這處天險並堅守二十餘日,隻待諸葛丞相率主力前來。等到兩軍彙合之日,則關中全境為蜀所有,北伐或可大獲成功,再鞏固時日,國力便可同當時的大魏國分庭抗禮”
劉懿踱步廳中,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當那時,蜀漢家底兒薄,經不起折騰,諸葛丞相怕把老本賠光,遂未采納此計。然,此計雖兵行險招,卻不失為出奇製勝之舉。”
謝安輕吐哈氣,不痛不癢地道,“劉大人小小年紀便熟讀史書,本郡守佩服。”
此乃武事,在座武將紛紛認真傾聽,極度認真,時不時傳出嘁嘁喳喳的討論聲,明顯對劉懿所說的事件表示存疑。
在座的除了謝安和少數幾名文官,武將們都是大漢帝國最基層的軍官,說的直白一些,都是白身起家以武立身,沒讀過幾天書,能識幾個字都已經很不得了,更不要說研讀陳壽的三國誌啦。
劉懿瞧見後,心中頓明,憨厚一笑,直爽的說道,“本令今日所言,書中自有,真真切切,非我空口杜撰。”
王大力扯著嗓子,大咧咧道,“大人說啥就是啥!”
眾人又是一陣歡笑。
劉懿笑過,轉身回案,端來酒皿,為謝安斟滿了樽酒,迎著漸呈鵝毛之勢的大雪,繼續對謝安說道,“大秦雖然一改土地風貌,可冬季依然寒冷異常,聽聞大秦人過冬雪堵門、馬烤火,人難出行,軍資難運。若有站端,屆時,可選一上將,乘馭數萬精騎,以紫電連絕之勢,出薄州,入大秦南燭道,襲其屯、奪其氣,輕進速退,弊而勞之,或焚燒糧草、毀壞村莊、誅殺幼崽,或劍鋒直指天狼城、威逼皇權,總之,攪他個地覆天翻,讓大秦元氣大傷,二十年無法南下犯漢。”
劉懿豪情萬丈,舉樽豪言,“節旄落儘海西頭,千騎萬甲解鄉愁。百年太平,邊軍裁撤,牧馬邊境,豈不快哉!”
“好!彩!要是有那麼一天,算上俺們幾個!”
這些土生土長的武夫,聽完了劉懿豪言,仿佛吐出了壓抑心中的多年陰鬱之氣,紛紛舉杯豪飲,激動無比,對劉懿麵露欽慕神色。
謝安卻隻在門前靜立不動,月光照耀下,他的嘴角,拱起了一絲一轉而逝的不屑之色,心想:大秦坐擁雄獅百萬,麾下武將如雨,就算兵仙韓信在世,率領一萬騎卒,都不一定輕言勝利,更何況是如今大漢帝國武將匱乏的尷尬形勢了。大話誰都會說,事情,做起來,難!
縱觀劉懿今夜表現,謝安已經非常滿意,在他心中,此子乃人間璞玉,有膽識、有氣魄、有學識,加以雕刻,必會成為國之棟梁。
恰在此時,劉懿嘴唇輕吐,“隻是。”
謝安雙目一睜,略顯急促地追問道,“隻是什麼?”
數片白雪風約住,朦朧淡月雲來去。
劉懿雙眼迷離,倚門北望,雪花星星點點地落在酒杯之中,不知杯中幾何,少年幽幽地道,“大秦兵鋒強勁,能人輩出,此數萬精騎行路艱難險阻,首取主將之威勢,需拜媲美兵仙武聖之人為帥,選萬夫不當之士為將,用久經沙場之兵為卒,且不毛之地,作戰艱難,補給無望,以大秦的筋骨之強、爪牙之利,這數萬兒郎完成任務後,怕是回不來了!”
在座眾將沉默,馬革裹屍是榮耀,但誰又不想衣錦還鄉呢?
麵對生死,他們沉默了。
廳中安靜,謝安卻興趣使然,繼續追問道,“劉大人,你有沒有想過,若真按你的計策行事,,第二年開春大秦大舉南下,以如今天朝國力,可能抵擋?”
“那就要看打的疼不疼了!”
劉懿手中的酒已經半溫不溫,這貪杯少年一飲而儘,往事湧上心頭,道,“晚輩小時候家徒四壁,連父親自己穿的布鞋,都虛要父親一針一線親手縫製,父親那一雙握書的手,每次總會把鞋子縫大或做小,可他為了遮掩自己差勁的手藝,總會說鞋子總要穿上才知道合不合腳,著實無賴得很!”
謝安眼睛眯起來,“劉大人想表達什麼?”
“行軍打仗,也是此理。這打仗嘛,哪有先談勝負的?前年來,哪有不敗的將軍?”
劉懿對謝安笑道,“若帝王兵將都可以預料勝負,那還打什麼仗啊?大家都去學陰陽家的占星卜卦之術,豈不妙哉?還要平戎聽雪台、解兵林、落甲寺這些兵家論道之地作甚?還要我世間百萬文人和百萬將士何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