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懿和他爹一樣,是個得理不饒人的主兒。
這樣的人一旦占據了道理,那麼想都不用想,肯定會和你死磕到底。
今日之劉懿,便是如此。
他利用了言語占據了道德上風後,便咄咄逼人,開始占據更大優勢,攻破死士寅的心理防線。
劉懿轉換矛頭,笑著說道,「我認識一個人,窮人家出身,沒讀過書,認不得字,小時候不過就是做些砍柴喂豬的農活,後來接了老爹的家當,做了鐵匠,要說有什麼過人之處,也就力氣比一般人大一些,打鐵打了二十年多年,連攢銀子娶媳婦都顧不上,死士寅你覺得這麼個家夥,能有多大的出息?」
死士寅一頭霧水,不知道眼前這位劉大公子想說什麼,在他看來,這位劉大公子不光相貌好,氣質更好,又是那種江湖人最羨慕的世家身份,這種人,約莫是說任何話都有禪理玄機的,死士寅雖然混跡江湖大半生,也不敢輕易接下話頭。
劉懿笑道,「就是這麼一個人,成了統兵一方的校尉,而且,就在我的帳下。」
劉懿看著死士寅呆滯的表情,拂袖而立,平靜地道,「你又怎麼知道,今天的無名之輩,來日會不會名震天下。假如有一天,他們真的名震天下了,你又不會不會後悔為今天的所作所為追悔莫及呢」
死士寅如悶驢一般吭聲道,「等她有來日,我們這幫老兄弟,墳頭草都已經三尺高了。況且,她隻是一介女流,怎能撐起大局?」
劉懿略作停頓,緩緩笑道,「沒有女子,哪有你呢?沒有女子,哪有你們這群兄弟聚義呢?」
死士寅憨厚一笑,旋即如遭雷擊,撲通一聲跪下,雙肩顫抖哽咽,兩眼含淚,嚎啕大哭,這一哭聲震周宇,餘音久久回蕩。
劉懿沒有出言安慰,任由死士寅跪在地上,他知道,他是懷念那些死去的兄弟們了。
整個平田軍都沉默了,麵對死士寅這種性情中人,不管是敵是友,都值得肅然起敬。
劉懿最是感同身受,他也有兄弟,他知道思念兄弟的滋味,真如刀絞一般難受。
瞧著這位七尺男兒當眾流淚,劉懿無限感慨,他歎道,「想當年,幫主塞北黎戮力王室,聽宣聖詔,裹挾千餘長水義勇,埋名江湖,那是何等的氣蓋山河?十六載廝殺征程,青山大漠埋忠骨,滔滔江水淘忠魂。而今,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今日又少了幾人呢?死士寅,兄弟聚義本就不易,難道,你們還要為了各自前途,自相殘殺麼?」
劉懿眼眸兒裡的神采,如同甘冽山泉,他的一番話,讓死士寅對劉懿肅然起敬,
但見死士寅微微用力,便撐破了捆綁在他身上的麻繩,他整理衣冠,向劉懿正色抱拳,清嗓道,「方才一時糊塗,起了殺念,請將軍寬恕。」
劉懿笑著搖了搖頭,轉頭望向長水錢莊,不再理會死士寅。
死士寅向喬妙卿拱手說道,「幫主,眾兄弟聽聞幫主今日攜劉將軍歸來,已經齊聚在議事殿內,可能......。」
喬妙卿麵色如水,故作平靜地道,「寅叔,我明白,父親亡故後,各位叔叔們已經各有各自的打算,此非我之能力所能更改。而且,普天有情,何況人倫?父親對諸位叔叔待以友臣之義,所以,讓人心不甘情不願的事情,我喬妙卿是說不出口做不出來的。所以,今日之事,我將全權交付平田將軍處理。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隻不過,在寅叔您的心裡,對將來有什麼意思呢?」
死士寅傻傻愣了半天,定了定神,才沉聲說道,「幫主,我這人沒有主意,素來都是兄弟們去哪,我就去哪!但是,塞大哥之女,便是我之女,今日幫主你折返斥虎幫,大家夥坐下來好好說話,可以,但如果有人敢對幫主不敬,那
我便不對他講那兄弟情義了!」
喬妙卿咬著嘴唇,嘴角勾勒一絲溫馨笑意,伸出一根青蔥手指去捋起垂下遮掩眉目的青絲,眼眶中泛起漣漪,淚水幾乎奪眶而出。
女子的眼淚,有時是穿腸的劍。
死士寅百戰沙場,哪裡經得住這種兒女情長,他慌忙擺手,手足無措地道,「幫,幫主,可不興這樣,老朱我最見不得女子流淚了。」
喬妙卿轉泣為笑,額頭輕點,率先向長水錢莊走去。
劉懿首先吩咐在百姓眼中精悍無匹的平田騎兵們,將長水錢莊裡裡外外圍了個通透,帶上周撫、雲一、蘇地、方顗、苗一鳴,共同入內。
在死士寅的帶領下,一行人過了玄關、中廊、大廳、池塘,徑直來到後舍一處靜謐的宅院之中,這大宅子看似平淡無奇,可在場之人都知道,此處是斥虎總舵的入口。
隻見死士寅握住門上大鐵環,窮儘全力才拉開大門,隻覺這扇門著實沉重。大門之後緊接著又有一道門,拉開之後,一陣潮氣從門內滲出。正值六月,天時灼熱,高峰雖仍積雪,但平地上早已在初春時便冰融雪消,花開似錦繡,但這道內門的門上卻結了一層薄薄白霜,甚是奇怪。
喬妙卿道,「繼續向裡,推過此門後,便是我斥虎總舵了。」
劉懿猶豫了一下,輕輕握住小嬌娘冰冷的小手,將她拉到自己身後,然後鬆開手,隻是誰都不曾察覺的不知不覺中,他的左手緩緩地按在自己腹下,操控龍珠的起手式。
唯有小嬌娘喬妙卿,約莫是女子的直覺敏銳,仿佛覺得劉懿身遭有了種玄妙的氣息變幻。
那是無聲的威壓。
就像是,小時候在渤海邊撿海螺,每逢要下雨,她便要與夥伴們一同急急忙忙去收起麥子,老天爺那會兒,便給人一種窒息的沉悶感,若是再打幾個雷,那種威壓,就更嚇人了。
死士寅伸手一推,那門緩緩開了,隻開得尺許一條縫,便有一股寒氣迎麵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