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
“叮咚——!!”
門鈴聲響徹整個屋子, 沒人開門,但按門鈴的人似乎十分固執,一直沒有停歇。
半晌, 一個五十多歲,但看起來年輕精明的女人將電視的聲音關小了一點, 抬頭喊了一聲:“趙玲!趙玲!”
語氣算不上和善, 廚房的水聲小了一些, 一個看起來有些怯弱, 臉色憔悴的女人走了出來,在圍裙上擦了擦水, 問:“怎麼了,媽?”
“沒聽見門鈴聲?”
坐在沙發上的女人臉色有些不悅, 語氣也帶著些嫌惡,她旁邊還坐著一個看報紙的中年男人, 男人坐在沙發了, 抬了抬眼皮:“張玲,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有人敲門都聽不見,還是故意聽不見的?”
張玲臉色慌亂起來,連忙解釋:“不是, 不是,爸媽,我剛才在洗菜沒聽見。”
沙發上的女人冷冷道:“現在聽到了?”
“叮咚——叮咚——!”
“吵死了!”
樓梯上走下來一個睡眼惺忪的男人, 一身的酒氣,看起來年齡和張玲差不多大, 滿臉的不耐煩:“有人敲門怎麼不去開啊, 你還愣在這兒乾嘛?”
張玲連忙朝前門走去, 門鈴聲響的頻率越來越高,好像有人在外麵瘋狂按鈴。
她打開門,門口站著一個打扮漂亮的年輕女人,旁邊一個西裝男抱著小男孩,小男孩正興奮的按著門鈴,即便是門開了,也一直在按,似乎找到了什麼好玩的東西。
“好了好了,彆玩了。”男人開口,然而他的語氣大概過於沒有威懾,小孩依然玩的開心。
“你是死人嗎?讓你去開門,還那麼鬨?”男人暴躁的聲音從屋內響起,是張玲的丈夫,周莊。
“是小柳回來了嗎?快點進來。”
剛才還冷著臉的中年女人立刻掛上了笑容,走到門口,將人迎了進來:“快點休息,大老遠從d城過來,累了吧?”
“還好,”
周柳走了進來,西裝男人跟在她身後,上下打量了一下屋子:“這房子還挺不錯的。”
“哪有那麼好,這地方那麼偏遠,進個城都要費半天的力氣,要我說,當時就不該把房子買在這兒。”說到這裡,女人的目光落在張玲身上,聲音又冷了冷:“客人進來了,還不快去倒茶,愣在這兒,不知道還有很多活乾嗎?”
張玲點了點頭:“我馬上去……”
“說起這件事,我到現在都還氣!”女人回過頭,又和周柳兩人聊了起來:“說什麼這房子便宜,都是唬人的鬼話,我看就是沒人買,這張玲想要業績,所以就來坑自己家人了,你看看,他們公司現在在靠近b城那邊重新搞了個彆墅群,離b城又近,不知道比我們這破地方好多少!”
“當初小莊賺的那兩百萬哪夠花,買了房子,還有她那個燒錢的女兒,算了,不說了,越說我越來氣!”
張玲在廚房泡茶,門沒關,中年女人說話的聲音毫不掩飾,清清楚楚地傳到她耳朵裡,張玲的手一抖,熱水差點倒在自己的手上。
她是一個房屋銷售員,負責替佳居公司銷售在b城四周的彆墅屋,這邊的彆墅群銷售和一般的小區房不同,講究的是精致、高級、享受,所以她手裡有不少好彆墅的鑰匙,但鑰匙再多,也不是她的房子。
這兩棟建在白石森林邊緣的兩棟雙層小樓其實是佳居公司的一個試點,一開始他們以為這邊會修高速,所以提前規劃建樓,結果才修了兩棟房屋,高層得到消息,因為領導換屆,新的領導推翻了原本的交通規劃,換了一片區域開發。
佳居公司當機立斷,立刻拋棄了這邊的項目,該開發緊跟政府開發計劃區域的房地產,因此這兩棟房屋,也因為尷尬的地裡位置,變得有些難以出手。
佳居公司為了賣出這兩棟沒什麼用的房子,直接半價出售,當時外界還有這片也會繼續開發的傳聞,所以很多人對此蠢蠢欲動,雖然這邊距離b城有很遠的距離,但環境優美,是個度假的好地方。
張玲的婆婆廖雲華不知道從哪裡得到的消息,非要張玲利用自己的職務便利,提前提他們家截下這棟屋子。
正好那段時間周莊中了彩票,便全款拿下了這棟房屋,但眼看著時間過去,彆說開發了,這地方連公交都不來,平日裡用來休閒度假還行,但要是日常居住,很多不便之處便出現了。
廖雲華當然不會說是自己的主意,她把損失全算在了張玲頭上,對自己這個兒媳婦也越發看不順眼。
現在佳居公司新的彆墅群正在火熱預售階段,距離b城更近,交通更便利,而且新的開發區也進入了尾聲,那一片,學校、商場、醫院,應有儘有。
“行了媽,這次我們回來,就是給您慶祝生日的,彆提不開心的事了,您看看,這是誌高給您買的生日禮物……”
張玲端著茶出來的時候,廖雲華正捧著一個首飾盒笑的合不攏嘴,桌上擺著一些包裝精美的酒水。
“喲,看看,這做工,這金佛上麵還有鑽哪?”廖雲華臉上的笑收都收不住,看幾人的目光越發愉悅起來:“你說說,還是這小鐘有出息,在d城有那麼高工資的工作,還能想著我們。”
“媽,能不誇他了嗎?我睡了一晚上,都餓死了。”周莊在旁邊剛剛洗漱完,依然是一副疲憊的樣子。
“昨天又喝了一晚上酒吧?給你找的工作也不去上班,你看看這樣下去,身體怎麼受得了!”廖雲華回頭看向周莊,“臉上怎麼有傷啊?過來我看看怎麼樣了。”
“媽,這鬼地方我朋友都不願意過來,還有那個工作,累死了,你讓妹夫給我換個輕鬆點的。”
周柳目光閃過一絲嫌惡,回頭看自己的老公,鐘誌遠
張玲放下茶杯,也沒人理她,她低著頭,回了廚房,眼神有些呆滯,一直到切菜的時候,不小心切到自己的手指頭,才反應過來,趕緊出去找創可貼。
“你不做飯去哪啊!”周莊坐在沙發上,懶洋洋地看著她。
“切到指頭了,找點藥……”
“真是麻煩,趕快點,我都要餓死了,飯還沒好?你怎麼做事的?”
張玲一直低著頭,聞言說了句對不起,上樓去趕快找了創口貼,也沒怎麼處理傷口,就簡單貼了貼,她放回藥盒,就聽見門外有人說話的聲音。
是周柳跟著鐘誌遠上樓來放東西。
兩人邊走邊說著什麼。
“給你哥哥介紹的工作已經是很多人都羨慕不來的,一周隻用上三天班,還帶福利和休假,我求了多少人才搞到,就這樣,他三天兩頭還曠工。”男人的聲音顯然有些不悅。
周柳道:“我媽和我哥的性格你還不知道是什麼樣?要不是我生了個兒子,你有本事,我們回來彆說笑了,連點好臉色都不會有。”
“那你還回來乾什麼,你媽也真夠重男輕女的,當初家裡窮,讓你出去打工供這個不成器的哥哥讀書,結果現在他還不是混成這個樣子。”
周柳沉默片刻,站在門口,半晌,才回頭:“我就是要回來,現在他們為了我哥的工作,還有你送的那些東西,不得不捧著我們,我倒想看看,她能虛情假意到什麼程度。”
鐘誌遠不說話了,他大概能體會到周柳那種近乎報複的心理。
但他的確不是很喜歡這個家。
“你們家房間不夠,一會吃完飯我們就開車回d城吧,”鐘誌遠打開門,將東西放在書房。
“開連夜車你不累……”
“沒事……我……”
後麵的聲音聽不清了,張玲沒敢出去,等到外麵的腳步聲消失,她才走出門,往樓下去。
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又是一番煎熬。
她已經儘力減輕自己的存在感,但廖雲華依然不放過她。
“結婚這麼多年了,到底什麼時候能生個兒子出來,”廖雲華目光在菜上,話裡話外卻彆有所值。
“嗬,有人忙自己的工作,心裡沒這個家唄。”周莊好吃懶做,說話倒是繼承了他媽一貫的陰陽怪氣。“結果一套房都賣不出去,拿著點死工資,不也沒賺到幾分錢。”
“那個,”
張玲鼓起勇氣道:“我已經拿到公司最好賣的項目的銷售權了,很快業績就能上去,這次的彆墅是特彆好賣的那種,就算我不上門推銷,也有人搶著……”
“能不能踏實點,什麼房子能讓人搶著買?”廖雲華將魚肉大部分都夾到周莊的飯碗裡,剩下一些,夾到了自己老公的碗裡,一邊嘴上還不停歇:“上次這房子,你不也說是彆人都搶著買的嗎?嗬嗬。”
“這次是真的,”張玲站起身,從旁邊的櫃子裡拿出一張宣傳海報:“您看,就是這個,綠山居,這地段特彆好,而且又是新開發區,四周環境設施都很齊全,還有——”
周莊坐在她旁邊,張玲拿海報的時候,當著他吃魚,他不耐煩一揮手,直接將她手上的海報打在了地上:“吃飯就吃飯,你還賣起房子來了?你以為咱們家還有多少錢讓你敗?就你那女兒治不好就彆治了,老子現在喝西北風就都是因為被那個無底洞吃垮了!”
張玲見他發怒了,也不敢說話,等到周莊消了氣,她才小心道:“那個,對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該吃飯的時候說這個,但是小珀的醫藥費……”
“我看醫生都說好的差不多了吧,過幾天你去把人接回來,”廖雲華淡淡道:“手術都做完了,彆浪費這錢。”
“可是醫生說,小珀最好在醫院這樣的環境裡生活,她抵抗力現在很弱——”
“醫生給你出錢還是我出錢?”周莊打斷道:“怎麼,嫌家裡不乾淨?那醫院人來人往的,就乾淨了,家裡就遍地細菌?”
“不是……”
“就這麼定了,你看多麻煩人家小鐘。”廖雲華將菜夾到鐘誌遠的碗裡:“小鐘啊,周莊工作的事情,還要多麻煩你了。”
鐘誌遠看了眼飯桌上的幾人,點了點頭。
剩下的魚頭魚尾,廖雲華看了幾眼:“這麼大的東西,占著碗也不好夾菜,來——”
她把魚頭和魚尾都夾到了張玲的碗裡:“彆說我偏心,我這一家子,可都得了我的菜的,張玲,吃了吧。”
張玲有些猶豫,雖然魚頭魚尾沒有什麼肉,全都是刺,但是……
“媽,我對魚過敏,要不然我去廚房把這東西倒了吧。”
她剛剛起身,卻被廖雲華喊住了。
“我們家以前是窮人,我就是餓得撿垃圾,也把兩個孩子拉扯大了,現在日子好了,依然過得很節儉。”
、 廖雲華不以為意,她隻覺得張玲在女兒和女婿麵前不給自己麵子:“我是不知道你們現在的小姑娘是怎麼回事啊,一點點菜不想吃就扔掉了,沒過過苦日子,不知道浪費糧食——”
張玲解釋:“不是的……媽我真的……”
“廢話那麼多乾嘛!我媽讓你吃你就吃!”周莊也不耐煩起來:“倒了多可惜啊,趕緊的!”
張玲看了幾人幾眼,燈光明晃晃的,但她卻覺得這裡一片黑暗。
廖雲華又輕飄飄甩了一句:“既然你這麼有錢,隨便浪費,那不如就明天打電話,把小珀從醫院接回來吧,你有錢,我們家可沒有那麼多錢給你耗。”
“哦,對了,你現在是大項目的銷售了,地位不一樣了對吧。”
“不是,不是這樣的,讓小珀多住幾天行嗎?”張玲有些急了。
“叔叔明天就從d城回b城,要是錯過了這趟車,你就得自己去d城接人,可彆想著我能替你找車。”周莊不耐道。
“行,我可以自己去接……”
這地方交通不便,很少有車經過,原本張玲自己有一輛車,但是為了給女兒治病,已經賣掉了。
“那這魚,你得吃乾淨。”
廖雲華也是好麵子,原本跟自己這個女兒好言好語,已經讓她心裡不太舒服,現在把火都發在了不敢反抗的張玲身上。
她又把盤裡剩下的魚肉夾給了張玲。
張玲忍著不適,將飯碗裡的東西都吃了,晚飯之後,周柳和她老公沒有多逗留,開車離開了房子,而張玲在清理完飯桌和廚房後,身上也出現了一些過敏症狀。
周莊嫌棄她身上起紅疹,讓她去樓下的雜物間睡。
周家兩層樓,樓上有三個房間,一個是廖雲華夫妻的臥室,另一個是他們夫妻的房間,第三個是給周莊的書房,但顯然以他的性格,這個書房完全是多餘的。
後來生了女兒,廖雲華也隻是讓他們把樓下的雜物間裡加了個床,就讓周珀住在那裡。
晚上,張玲睡在自己女兒的床上,渾身難受,夜裡好不容易睡著了,也都是噩夢,好在她吃的魚肉不多,抵抗力也強,硬生生扛了下來。
但因此,也起遲了。
這樣,又免不了一頓罵,但張玲已經習慣了。
一周後,之前交的醫藥費見了底,醫院打電話來通知家屬,周莊白天在睡覺,廖雲華夫妻在客廳看電視,張玲隻能一個人去接孩子。
她走在路上,看著鬱鬱蔥蔥的森林,還有路邊綠山居的廣告牌,耳邊是蟲鳴,風從路上吹過來,四周很安靜,卻比那個小小的房子,更讓她放鬆。
“嘀嘀——”
一輛車迎麵駛來,因為她不知不覺走到了馬路中央,所以車一直在按喇叭,聲音極其刺耳。
但對於張玲來說,這聲音卻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一般,有些縹緲,毫無震懾力。
車輛一個急轉,繞過她開了過去,車內的司機停下車,回頭看了眼那個走在路上,有些愣神的女人,小聲罵了句“神經病”,便一踩油門,往森林深處開去。
而在張玲的耳中,那汽車的鳴笛聲還在繼續。
滴滴滴——
嘀嘀嘀!!!!
聲音忽然近了,她回過神,發現自己已經到了醫院的走廊上,正坐在椅子上發呆。
那刺耳的聲音,就是身邊一個男人的手機響了,男人不耐煩地拿出手機。
“喂?什麼意思?被咬了?我這邊都還在醫院!你讓他自己處理一下!”
“讓一讓,讓一下!”
走廊裡人群來來往往,不管是病人還醫生護士,行色都很匆忙,今天醫院裡的人格外的多,旁邊的電梯開了,一大群人從裡麵擁著一張病床出來,病床上的人渾身都是血,還在不斷抽搐。
傷口在白色的床單上顯得十分刺眼,他的腹部都開了一個口子,從張玲麵前推過的時候,她可以清晰的看見傷口的痕跡。
鮮血從床架上滴下來,正好落在她的鞋上。
張玲像是魔怔了一樣,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鞋子。
直到耳邊有聲音在小聲地喊:“媽媽,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