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楊鯨也在節目中出鏡了,25歲生日這天,程子濯跟她求婚,金融中心成排無人機,鋪滿走廊的玫瑰花,超大屏幕上播放的回憶幻燈片。
每一樣出現在視頻裡的元素,都至少需要花掉他全年的收入。
所謂的“生活在兩個世界的差距”,比年少時還要清晰地展現在他麵前。
電視劇和小說裡的瘋批配角都是怎麼黑化的呢?
在那種無時無刻都恍若螞蟻噬心的焦灼和恨意下,又該如何健康地積極生活?
遊略逃脫不開這個牢籠。
他在網上發帖,指責程子濯人設虛構,花錢買學位,項目履曆造假,侵吞彆人的勞動成果,抄襲了原作者的設計圖還靠關係把對方擠走……
他是理科生,自覺文字感染力不夠,就花錢請代筆寫小作文,發布後買了推廣,還翻出高中時期的成績單排名作為證據,點明程子濯和酒店老總的關係匪淺,“暗示”程子濯的母親當年是小三上位。
程子濯的綜藝剛播完,熱度還沒過去,風頭鼎盛之時被爆出這麼多黑料,自然引起熱議。
最開始,輿論走向完美符合遊略預期。
脫粉,嘲諷,落井下石,仇富的留言幾乎占據了評論區百分之八九十。
而從曬出的截圖和一些“內幕”分享中,程學真很快查到了是他的手筆。生平第一次,他看見這個女人氣急敗壞的神情,卻還不得不壓抑著怒火問他要多少錢。
楊鯨也找上了門,長篇大論地表達著她的譴責、失望和痛心,見他不為所動後又說相信他本心不壞,她代替程子濯跟他道歉,項目方已經同意把他聘請回去。
甚至包括他那多年不聯係的生父,都開始電話轟炸,說教責罵連番著來,讓他做個正常人,如此歹毒來世必有報應。
唯獨程子濯本人沒有出麵,發了條微博:“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遊略捏緊手機,譏諷大笑,笑出了眼淚:“那就讓這渾水濁到底。”
他從母親的遺物裡翻出了很多東西,當年戀愛時寫的信,合的影,自己比程子濯更早的出生日期,周成林從副教授升為正教授時明顯不夠格的資曆,周成林和程學真訂婚前兩周才跟遊棠一起出遊的車票……
在他的故事中,周成林是欺騙拋棄糟糠女友的劈腿鳳凰男,程學真是插足後還要逼死原配的惡毒小三。
他已經不在乎把自己也惹得一身腥,他隻想讓對方一家身敗名裂萬人唾棄。
可是——可是程子濯是故事的男主角啊。
男主角怎麼會沒有一些絕處逢生,逆境翻盤的戲碼呢。
很快,先是他的大學校友和項目同事都紛紛站出來為他證明:子濯絕對是個品學兼優,才華橫溢的建築設計師,高中時期的幾張月考成績表難道就可以斷定人的一輩子嗎?
再然後,是酒店項目的主設計師發長文,否認抄襲,說開除遊略時程子濯還壓根沒有加入團隊,暗諷遊略的設計圖一無是處卻還責怪彆人沒眼光,以後做建築都不用看圖紙光靠嘴算了。
他找的代筆也忽然反水,在網上曬出了交易截圖和聊天記錄,證明一切都是遊略精心算計的陰謀。
而最後的最後,是周成林竟然站了出來——承認當年自己出軌的事實。
他說,犯錯的是他,妻子一直不知道他有女友,也屬於受害者,他為自己傷害了兩個女人而感到罪該萬死。妻子知道真相後氣急住院,已經草擬了離婚協議書,他準備從學校辭職,用餘生贖罪。
程子濯的未婚妻楊鯨同樣勇敢發聲,說遊略的母親從未和周成林斷過,如果她婆婆是不知真相而被動小三,那麼遊棠的行徑又算什麼?
一篇小作文,又是一篇小作文。
整個七月,網友吃瓜吃得飛起,也總算搞明白了事情真相:劈腿鳳凰男還是那個劈腿鳳凰男,可憐的原配女友卻未必無辜,甚至心機深沉地主動當三。現任妻子和兒子才是真正可憐,被個外室私生子嫉恨,各種算計潑臟水,不知道是不是惦記著要爭家產。
程學真明明是娘家富貴,連周成林都被稱作吃軟飯的,遊略這個男方私生子又憑什麼感到不甘?
這個世界上竟然還有這種不知羞恥的小人?罵死他!
程子濯沒有身敗名裂,程學真也沒有遭萬人唾棄。他們一家子上婆媳綜藝,親子節目,接到各種商業訪談,名氣越來越大,日進鬥金,不知給自己的品牌省了多少廣告費。
周成林則躺平任嘲,銷聲匿跡,很快也被網友遺忘。無人關心自然無人迫害,他拿著前妻給的分手費回家鄉養老,開果園開茶園,日子過得清淨自在。
父母離婚了,程子濯和父親的關係卻一如往昔,程家人工作繁忙,他跟楊鯨的孩子更多是周成林在照顧,爺孫倆感情極好。
兜兜轉轉,來來去去,隻有遊略孑然一身,真正地成為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他本來就沒什麼朋友,風波後更是連事業路也被斷送了個乾淨,沒有公司項目願意聘請他,學校師門視他為恥,親戚朋友唯恐避之不及,隻能靠接外包和做槍手來支撐生活開銷。
滿世界的白眼和譏諷中,唯一向他表現過一點善意關心的,竟然是高中時期玩笑般談的女朋友許萊一。
對方不知道從哪裡得到他的微信,發來好友申請;你好,我是許萊一。還好嗎?需要幫忙嗎?
遊略捏著手機屏幕,看了很久,最後發出一聲苦笑,拒絕申請。
他可以毫無愧疚之心地算計陷害程家人和自己的生父,卻不敢多回憶一秒記憶中這個女孩的模樣。
因為他的一己私欲,被無辜卷入肮臟的漩渦裡,原本光芒萬丈的前程徹底葬送,成為最可憐的受害者。
事到如今,還要被他用來當作刺向敵人的借口。
正值國慶假期,遊略約程子濯見麵:“如果你想知道,當年許萊一為什麼跟我在一起的話。”
發這條消息時,他其實並沒有報多少期望。
畢竟這麼多年過去,程子濯早已結婚生子,從現實判斷,應該早就不在意青春時期的青澀暗戀。
但沒想到,對方很快答應了。
他們約在一中音樂樓的樓頂見麵。
橢圓形的天台,秋冬時節,會有很多鴿子停落在此,以前是學生們約會和課間偷吃零食的熱門地點,水泥圍牆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幼稚的留言。
遊略指向其中一行斑駁的文字:“喏。剛入學的時候,我寫的。”
程子濯順著他手指的方向走了兩步,隻見幾個顯眼大字:程子濯傻逼。
“……”
他撓哈哈兩聲,試圖用一種強裝出來的爽朗緩解尷尬:“倒是沒想到你高一的時候就開始討厭我了。”
“你想太多。”
遊略把手輕輕搭在圍牆上:“事實上,我從知道你的那天開始就非常討厭你。”
程子濯沒說話。
良久後才歎了口氣:“我理解你。但是,很多事情並不是我能決定的,如果你能站在彆人的角度想想,就會明白我和我母親也是受害者。”
“不用站在彆人的角度。從任何角度,我都充分明白罪魁禍首是誰。”
男人笑了笑:“所以今天才把你約來這裡。”
“什麼?”
“隻是沒想到你答應得如此爽快,這樣想想,楊鯨還真是……可憐。”
程子濯終於皺起眉:“遊略,你什麼意思?”
遊略沒看他,依然自顧自說話:“你知道麼,這棟音樂樓今年要翻修了。因為建造曆史太久,學校擔心材料老化,過不了安全檢查。”
“……你跟我扯這些做什麼?和許萊一又有什麼關係?”
“工期上個月就開始了,按照正常情況,一旦開工外人是上不來的。不過很巧,他們找了個建築院的草包,草包除了吹牛什麼也不會——哦,和你當年差不多。不過優點就是比你有自知之明,所以花錢雇人給他做項目,他掛名。”
遊略轉身:“很巧,我就是那個槍手。”
程子濯心裡陡然產生些許不詳的預感,忍住驚疑厲聲問:“你到底想做什麼?”
“都到這關頭了,你說我想做什麼。”
與他相比,遊略的表情非常平靜。
他靠在圍牆上,整個人極瘦極瘦,袖管空空蕩蕩的,露出一截皮包骨的手腕,好像隨便來陣風就能把他卷走。
不過一具僅僅能維持生命體征的軀殼。
其實很早的時候,遊略就發現,他已經感受不到任何活著的生趣了。
撐著他走到現在的,是痛苦,是憎恨,是不甘。
他思考了很久——當年周成林願意站出來承擔所有罵名,絕不可能是出於良心譴責,也不可能是因為程學真。唯一的解釋就是他真的疼愛程子濯,所以寧願犧牲自己,也要將孩子保護在羽翼之下。
一如這世上大部分父母。
那麼,如果他想要以命抵命一換一,選擇程子濯性價比最高。
樓一塌,嘩啦——同歸於儘。折磨對方全家。
“遊略,你是不是瘋了!”
天台的門被鎖住,任憑怎麼砸也砸不開,砰砰作響的撞擊聲中,夾雜著程子濯慌張的怒罵。
麵對死亡的陰影,他再也無法維持鎮定,歇斯底裡,揪著遊略的衣領拳拳到肉。
而遊略始終不為所動。
他仰麵躺在地麵,擦去嘴角的血跡,感受陽光灑在臉頰上的溫暖,忽然感覺就這樣死去,也非常非常美好。
……
可是……
可是他是配角呢。
按照正常的戲劇設置,配角大反派孤注一擲的極端計劃,在最後關頭,總是會被打破的。
遊略沒想到周成林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就像他沒想到這個在他心裡向來自私,冷血,惡毒的男人,會那樣奮不顧身地護在程子濯身前。
他說:“我知道子濯要來見你,就曉得絕無好事!幸好還留了個心眼。遊略,你這樣三番五次地害人,如今連親弟弟都要殺,你就不怕下地獄?!”
“我曉得我這輩子做太多錯事,我認了,大概你的出生,就是老天爺對我罪孽的懲罰。”
“今天你想要還人命,行,我老頭子賠給你。下輩子投胎彆當父子,你我都能活得痛快些。”
……後麵的話,遊略聽不清了。
也不想聽。
磚台崩裂,風呼呼地刮,整個世界轟然倒塌。
可陽光還是那樣溫暖。
人人都說死前回憶會像走馬燈,迅速閃過自己的一生。
可遊略什麼都沒有想起,像片安靜的羽毛,輕輕墜落在他親手設計的建築之中。
好像,也算是一種美好的結局。,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