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鯨很難分清, 自己那一刻的心梗，是因為聽到遊略親口承認他確實喜歡許萊一，還是因為發現大家都知道自己男朋友曾經癡戀彆的女生無果。
以至於難受得匆匆說了個再見就掛斷電話，此後再沒提過讓遊略和程子濯做好朋友的話。
或許忽然明白了什麼叫做推己及人。
不過遊略無暇顧及她的傷心。
他正忙著拯救自己的慘淡配角人生, 天天刷題到淩晨。
去年原主高考翻車, 所有人都感到震驚和離譜，隻有他自己心裡明白為什麼。
畢竟當時坐在考場上, 看見每一道題時, 他腦子裡最先冒出的都不是解題思路，而是關於未來金榜題名直上青雲的暢想，以及打臉程子濯讓親生父親刮目相看的痛快。
原主在這場考試上投注了太重的思想壓力。腎上腺激素的飆升, 對於穩健型選手來說，本來就是賭局之大忌。
於是押注失敗成了可預見的結果, 一場賭局賠得滿盤皆輸，王前無車也無炮。
幸好，幸好遊略這次沒有年少輕狂地選擇孤身過河, 而是掀翻棋局重新再來。
如龍入海，低調潛遊, 等待巨浪掀起的那一刻——
“也就是說，兩個學校的招生辦都聯係你了？”
盛夏夜晚，走廊儘頭的教師辦公室，班主任沒控製住語氣裡的驚喜，尾音高高飄起來。
“嗯，都打電話了。”
“好,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中年教師極其開朗：“你小子也算是東山再起啊。”
東山再起這個詞用在這裡……似乎還蠻陰陽怪氣的。
遊略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忍住：“老師，您可是教的語文。”
“考完試就彆管這些細枝末節了。”
對方毫不在意, 瀟灑擺擺手，仿佛幾個星期前還耳提麵命讓學生背現代漢語詞典的人不是自己。
不過看著麵前個頭已經比自己高許多的學生，忽然又想到什麼：“你怎麼這會兒回班裡來？”
整個學校都放在暑假，他也是家裡停電，才迫不得已回學校寫教案。
結果一上樓，就看見走廊邊靠著個人形輪廓。
大半夜的教學樓當然不會開燈，月光下一切景色都影影綽綽，顯得那個身影分外單薄。
倒是鼻梁和下頜角的漂亮輪廓非常醒目。
“遊略？”
對方應聲轉頭，彎唇露出個笑來：“老師。”
果然是遊略沒錯。
班主任對此十分費解。
金榜題名時，人生得意事，換其他學生，此時應該在家舉杯歡慶，與親朋好友四處分享。
哪怕親友寥寥，也至少不應該像麵前這位——舉止泰然，神情自若地：“我回來給您報喜。”
“少蒙我，報喜打個電話過來不就行了，至於大晚上摸進教室？你跟我說老實話，是不是又跟家長吵起來了？”
遊略家裡的情況，班主任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
入學時填的家庭信息記錄表裡很明白地顯示了這孩子是單親家庭，且高中四年家長從未參加過家長會。
不論自己打多少個電話用多重的語氣，對方都推說忙、有要緊事、相信孩子，甚至家訪都毫無作用，主打一個神龍見首不見尾。
漸漸的，班主任就不再主動和遊略提及這方麵話題，以免傷害小孩自尊心。
哪怕後來高三複讀，全是遊略自己報名自己辦手續，他都忍住了沒開口多問，反正想也能猜到，家長肯定不支持。
隻是沒想到連今天這樣的時刻都……
“老師，既然您都猜到了，就彆問我了。”
男生笑笑，神情裡倒是看不見半點陰霾：“我就是想回學校逛逛，白天人多，所以才晚上過來，沒想到會碰上老師您。”
“以後有的是機會回來，等開學我都要請你來給學弟學妹開個班級宣講，給我增加增加人氣。”
班主任也開了個玩笑，順勢把話題轉開：“想過之後要讀什麼專業沒有？”
“讀建築。”
“不忘初心啊，不過這專業收分可不低。”
“說可以讓我自由選專業來著。”
“那感情好。”
如此大方，看來不僅僅是一個市狀元了。
班主任又想起什麼：“許萊一是不是也讀的建築？”
“不是，她讀商科，而且在S大。”
“喲，那你們以後豈不是分隔兩地啦？”
“……”
遊略看清了對方眼裡的揶揄，有些無奈：“老師。”
“開個玩笑，開個玩笑。況且也用不著緊張，你們現在都成年畢業了，老同學之間門談談感情多正常，老師完全支持。”
班主任是過來人，在抓早戀上向來有一雙如炬慧眼，這種情況下解釋越多，越有種欲蓋彌彰的遮掩感。
遊略衡量後選擇閉嘴。
他在辦公室呆到淩晨兩點多，又被班主任請了頓夜宵，煙熏火燎的街邊燒烤攤僅有師生二人，吃到後來還開了幾罐啤酒。
說來神奇，畢業前嚴厲又古板的老教師，張口升學率閉口重點線，在畢業後忽然就變成了愛開玩笑的開朗中年人，連個過渡的反應時間門都不給。
或許因為遊略身上本來就有種超脫年齡的沉穩，脫下校服後氣質更盛，跟中年男人坐一起聊人生理想毫不違和。
道彆之際黎明微亮，班主任眼裡已經浮現三分醉意，拍拍他的肩：“沒事，上了大學就好了。人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但你是個不得了的小孩，以後鐵定有出息。我帶過那麼多屆學生，看人還是非常準的，我打包票，遲早讓他們後悔！”
“他們”是誰，不用說彼此也心知肚明。
遊略垂眸笑笑，沒回答，將人扶上出租車。
直到車門被關上，他才揮手說了句：“再見啊老師，回去記得多練練酒量。”
“喝不醉，我這是為你高興！放寬心吧，那句話怎麼說的，凡是殺不死我的必使我更強大，我記得你還用在作文裡過是不是……”
出租車載著班主任的醉言醉語漸行漸遠。
也帶走了男生低低的一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