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做自媒體的人,似乎更多專注在時尚娛樂、知識科技、故事創作之類的版塊。
遊略上大學後,在室友同學的分享下也看過不少。
不得不說,一個領域參與角逐的人多了,傑作自然而然就浮現起來了。
很多引起大麵積轉發點讚的視頻,腳本創意跟剪輯技術都確實牛逼。
有些甚至會讓你忍不住懷疑,對方既然有這水平,到底為什麼還要來做業餘自媒體?
難怪,胡耿作為半個傳媒專業人士,辛辛苦苦堅持日更大半年,粉絲數也依然少得可憐。
他那才華產出,在故事創作版塊,的確不太夠看。
但與此同時,遊略也發現,儘管這世界的自媒體領域在深度上鑽研得令人驚歎,寬度卻似乎並沒有上個世界來的寬廣。
他所看見的熱門視頻,內容大多靠近傳統電視媒體的方向,風格上也相對嚴肅、規整。
不像上個世界,鬼畜剪輯、搞笑段子、萌寵宅舞大行其道,隨便刷刷都能刷形形色色的令人向往的生活。
遊略記得有位很火的自媒體博主,就是靠拍攝記錄鄉村田園生活而火的。
甚至開創了一種風格類型,招致國內海外無數人模仿。
還有放羊的,種地的,編竹篾的,雕木雕的……總之隻要拍得有質感或充滿意趣,都能吸引關注。
畢竟時代發展太快,在大都市內卷久了的現代人,反而開始向往起世外桃源和鑿飲耕食。
剛才坐那燒火時,遊略就仔細回憶了一下,發現謝慈君會的其實很多。
他爹早在他念初三時就摔死了,此後整個家都是母親一人撐起來的,平時除了下地務農外,她還要負責養雞,醃製醬菜,縫枕被,做鞋子,製豆腐……就連窗台上那兩隻小小的,頗有意趣的竹編風鈴,也是她自己設計製作的。
就算命運如此苛待她,她依然為適應環境學會了不少手藝本領。
那既然都是要拍謝慈君,為什麼非要拍《消失的謝慈君》,而不是《全能謝慈君》?
一個是在苦難中自力更生的堅韌女人,一個是遭受拐賣後變成傻子的可憐村婦。
讓母親自己做決定,她也絕不可能選後者。
當然了,這一切的前提都是:她願意選。
如果她連出鏡都不願意,那遊略……遊略也沒什麼辦法。
“你要拍影片,工具有沒有?相機是不便宜的。”
母親率先提出了這個顧慮。
“相機不用擔心,我和一個高中同學說好了,他答應把相機借給我,明天就去鎮上拿。”
堂屋內就靜默了片刻。
“既然是你的學業,我肯定支持的。”
謝慈君坐在小木凳上剝著苞穀的皮,沒有抬頭看兒子,語氣聽上去很平靜:“那你要拍紀錄片訪談還是演戲?台詞寫好了沒有?我看看。”
“沒……額,沒有台詞。”
母親答應得太快,遊略稍微卡了下殼,才道:“我就拍你做醬菜的過程,不需要你說台詞。”
“隻拍做醬菜,你們老師會給你好分數?”
謝慈君將剝好的玉米端到水缸前準備清洗,一邊問:“你們大學課程,期末作業應該很重要,不能隨意敷衍,要想拍電影的話,是不是至少得先寫個劇本?”
母親顯然不是對大學課程一無所知。
可又顯然,和時代有些脫節。
畢竟她是一個連智能手機都不用的人。
遊略努力解釋:“不是拍電影,就是自己做一個自媒體賬號。我應該會寫一下腳本,到時候給你看看。”
“自媒體賬號?”
“就是這種。”
他的B站裡正好有一個緩存的視頻。
作者是同校學長,因為酷愛打遊戲,學的又是機械,所以自製了一輛遊戲同款的賽博朋克電摩托車。
視頻耗費巨大,製造過程很燃,成品也非常驚豔,當時校內都轟動了,那幾天遊略的朋友圈全是這條視頻的轉發。
謝慈君看了幾分鐘,洗玉米的動作就停住了,眼神說不出是什麼情緒,抿抿唇道:“你們現在的大學生動手能力挺強的,真不錯。”
“沒有都這樣。”
遊略說:“也就這個學長誇張一點,像正常大學生,在經費上就卡住了。而且他隻是照著已有的設計稿組裝,並沒有實質性的創新成分在,我覺得最主要還是金錢的力量。”?
謝慈君微微沉默:“那人家有錢也是一種本事。”
“上坎有山有水有田有風景,你還有手藝,拍出來未必比他的本事差。”
遊略認真道:“我們家的醬菜還是你改良過的,隻要找準風格,從內容本質層麵來講,還是醬菜的質量高。”
“……”
一壇醬菜,要怎麼跟視頻上這一看就很先進的四驅車比,謝慈君想象不到。
但她向來信任兒子,遊略從小到大就不是一個自大自滿的人,相反還有點過分謹慎和謙虛。
她點點頭,把洗好的玉米放進蒸鍋裡:“既然是你的作業,你自己心裡肯定有數,到時候要怎麼拍,你跟我說就行了。”
母親的信任確實讓遊略鬆了口氣。
但為了不讓對方覺得自己是在小孩子過家家瞎胡鬨,當天晚上,他還是認真寫了寫拍攝腳本。
屋頭的燈是很古老的鐵皮吊燈,光線昏黃,偶爾還會閃爍幾下,忽明忽暗的,配合山間傳來的風聲和蟲鳴,還有些恐怖片的氛圍感。
遊略在京城大學讀久了,回老家的頭幾天都會有些不習慣。
於是更沒法想象,謝慈君一個在城市裡頭長大的知識分子,在剛被拐來上坎村的那段日子,是怎麼咬牙支撐下來的。
要知道二十幾年前的條件,絕對比現在更糟。糟好幾倍。
他寫著寫著,在寫到“落日沉入群山”和“母親眺望夕陽,將院門緩緩關上”的分鏡時,突然有些躊躇。
上坎村對遊略來說,是家鄉,是自卑,是一處想要擺脫的貧困原生地,也是靈魂最原始的依靠。
是感到嫌棄,卻又忍不住親近。
那對於母親來說,這個地方意味著什麼呢?
她每天看著日出日落,心裡會想些什麼?
以及他這個兒子,對於母親來說又意味著什麼?
是親緣血脈,還是一道屈辱的枷鎖?
這一刻,他竟忽然有些猶豫:自己拍攝謝慈君在上坎村的山居生活,真的是個正確的決定嗎?
……
.
“你用的時候千萬小心點。”
鎮上的麵館內,胡耿戀戀不舍地把相機遞給他,千叮嚀萬囑咐:“這個很貴,支架貴,內存卡貴,機身也貴,鏡頭更貴!不小心弄壞哪一樣都是巨大的損失,你要注意注意再注意。”
遊略將相機包忘身上一掛,慢悠悠道:“弄壞了我賠你。”
“你賠……”得起嗎!
後麵半句話,胡耿忍住了沒有說出口。
畢竟他現在還要依靠遊略當“內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