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輩子很短。
想要真正做好一件事, 很難很難。
但人的一輩子也可以很長。
如果沒有一件真正的事可以做,就會覺得光陰難熬。不如不活。
所以話說回來——
謝慈君現在已經能把相機擺弄得很熟練了。
她倒不像是對門的鄰居老大爺,退休後成了相機發燒友, 對各種攝影器材如數家珍,光花鏡頭上的錢就足夠在老家買套房子。
但她很擅長去用鏡頭捕捉記錄生活中的細節美。
遊略從前基本不看朋友圈, 謝姥姥謝姥爺也是。
但因為謝慈君每天都會分享自己拍攝的照片,他們現在竟然也養成了每天都翻下朋友圈的好習慣。
謝慈君很少寫文字,不過照片都是最大限度的九宮格數量。
霧蒙蒙的雨後空山,熱氣騰騰的梅菜燒餅,滬上泛舟釣魚的道士, 牽著氣球賣花的老太……
普通的日常內容,總能讓看的人感受到一種很新鮮的生機。
遊略也問過母親, 她明明不是熱衷於分享的人,為什麼有興致天天發朋友圈。
母親的回答是:她個人微信的好友太少了。
少到真的需要在這個圈子裡好好去分享。
因為工作上的合作方多且雜,謝慈君申請了一個工作微信,大部分時間都是助理在管。
她私人的微信號內,聯係人就隻有那麼小幾十個, 甚至其中一半可能都是遊略的老師和同學。
而對於她來說最重要的幾位聯係人——遊略天天在學校上課, 分身乏術;謝姥姥謝姥爺雖然退休了, 卻因為年紀大沒辦法四處亂跑。
於是大家見麵的機會就變得很珍貴。
每天像做任務一樣和家裡人聊天報平安,有時候會是件很令人煩惱的事。
與之相比, 分享照片就簡單許多。
也能讓兩位記掛她的老人最直觀地了解到:閨女今天在什麼地方, 做了什麼事, 心情怎麼樣。
並且給閨女打電話時都有許多延伸話題可以聊。
不至於天天都在問“你那邊天氣怎麼樣啊?”、“我們身體還不錯”、“記得穿多點吃好點睡足點”。
所以,儘管謝慈君一年到頭都在外麵工作,她跟謝姥姥謝姥爺的關係還是處得挺親近挺融洽的。
反倒是劉君,經常回娘家。
並且自打三年前謝慈君被找到後, 她回得更加頻繁了。
結果次次都被謝姥姥拉著熱情分享謝慈君拍的照片,生怕她不知道自己的親閨女過得有多自由多瀟灑多快樂。
劉君女士每次都是滿腹算計地來,滿肚子怒氣地離開。
關鍵她還沒有謝慈君的微信,私人號和工作號都沒有。
——三年前她拉下臉申請過一次,對方沒通過。
劉君女士像抓到把柄一般陰陽怪氣地跟謝姥爺傾訴。
謝姥爺歎口氣:“沒事,反正你們也不常見,就當遠方親戚那樣處著吧。”
哈?什麼叫遠方親戚這那樣處著??
她就知道!親生女兒一回來,這個家就根本沒有她的位置了。
劉君女士當天回到自己家後就摔了套昂貴的盤子,又跟兒子抱怨了很久——因為丈夫非常看重跟謝家的姻親關係,她在丈夫麵前是不敢這樣“直言不諱”的。
她滿心以為兒子會理解自己,沒想到向卿雲直接不耐煩地回了句:“媽,你現在的生活到底有哪裡不好?就不能不管謝阿姨嗎?”
劉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卿雲,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知道。我就是太知道了。”
向卿雲放下碗:“媽,我說真的,你真的彆作了,就過你自己的日子吧。”
“我哪裡沒過自己的日子了?你以為我做這些是為了我自己嗎?我是為了你,為了你爸!為了讓你們的日子過得更好才這樣殫精竭慮!你現在反倒指著你媽的鼻子說你媽作?!”
“那你以為以前發生的那些,大家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嗎?他們隻是沒空去計較罷了。媽,我覺得你要是一直這樣不斷地去找遊略和他媽的麻煩,總有一天會作繭自縛的。”
劉君:“……”
她看著兒子飯都沒吃完就放下碗筷走人的背影,真的覺得自己整個世界都要崩塌了。
她甚至不理解自己在這裡憂心來憂心去是為什麼。
丈夫每天忙得不見人影,家裡的事都是自己操持,結婚二十幾年跟喪偶一樣。
本以為兒子是自己的依靠,結果現在竟然得到這樣一句“作繭自縛”?
如果這麼多年的努力都是作繭自縛,那她還不如現在去死了算了!
“卿雲……向卿雲?這麼晚上你要給我跑哪裡去?”
“去同學家。”
“家裡有地方住你去同學家做什麼?”
“這是我的事。”
“不許去!怎麼,你現在知道跑回家裡來嫌棄你娘了?我告訴你向卿雲,我比你有本事!從小到大有我在背後替你撐著,你才能過上今天的好日子,要是沒有我這個媽,你更比不過那個遊略!”
“對,我比不過遊略,他發期刊上新聞掛榮譽牆比我牛逼多了,我就是個垃圾行吧?沒事,反正你也比不上遊略他媽,咱們倆一脈相承,誰也彆說誰!”
“嘭”的巨大一聲,向卿雲摔門而去。
徒留一棟空落落的房子和捂著胸口快要氣暈過去的劉君女士。
就如同向卿雲所說的,人隻要不比較,好像怎麼活都很好。
但一旦陷入比較的怪圈,就會覺得自己的生活哪哪都不對。
向卿雲同學由於被遊略打擊多了,在這幾年中早已麻木,自動將科研大神和自己區分開來。
可劉君女士還擁有一份不甘的靈魂。
畢竟在劉君女士心裡,自己曾經是真正“打敗”過謝慈君的——在她親自走進上坎村的時候,在她親眼看見謝慈君住了二十幾年的破爛房子後,對方的形象就自動變成了一個山野農婦。
所以一個農婦就算靠著運氣在網絡上走紅了,又能算得了什麼?
自己可是大學教授,不談銅臭,從社會地位上講,難道不比一個自媒體網紅高多了?
她完全忘記了,其實她也是農村出生,也是曾經咬著牙從大山裡走出來的貧寒學子。
她完全忘記了,謝慈君曾經也和她同桌吃飯,暢談詩詞理想的年輕人,被困在山村二十幾年,是因為一場犯罪。
她完全忘記了,自己也是一個女性,再怎麼都不該為另一個女性由於善意而招致的悲苦感到得意。
可她的攀比心完全勝過了那份同理心,隻要謝慈君過得比她風光,她就難受。
也就意味著,她必須在這樣的攀比心下,孤獨地、嫉妒地、壓抑著憤怒地度過每一天。
或許就像她兒子所說那樣——總有一天,她會作繭自縛。
……
-
至於謝慈君。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人過得順利時氣場也會變得積極,於是全世界包括地球磁場都開始幫助你。
她到達川省的第一天,這裡就下起了雪,很順利地在幾個小時內就拍攝到自己想要的畫麵。
而收工的時候,遊略正好發過來一個視頻,問她視頻裡的這位老太,是不是當年的人販子同夥。
……
謝慈君平靜地點開視頻——這些年她已經不止收到過一次類似的內容了。
自她向外界公開自己的經曆後,很多曾經遙不可及的奢望好像瞬間就有了可能。
比如找到當年那兩個把她拐賣到上坎村的人販子。
謝慈君記憶力很好,這些年反反複複做噩夢,也總是夢到那幾天的經曆。
她幾乎記得他們身上的每一處細節,包括高矮、穿著、口音、男人額頭上的疤痕、女人臉上的指甲印、男人彎曲畸形的無名指、女人那顆顯眼的媒婆痣……等等等等。
時隔這麼多年,可調查的交易人——遊略奶奶和父親都死了,警探也不是神,僅憑謝慈君記得的這些細節,想要找到人販子其實非常難。
但很多時候,隱匿的罪犯之所以落網,都是源於他們自己人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