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奕回到宿舍門口的時候，客廳的燈還亮著，在這一方漆黑的夜裡顯得靜謐溫暖。
他一手提著剛剛取來的醫療箱，沒有立刻進門，另外一隻手捏起沒叼完的煙頭，輕輕吐出一口煙霧後，將其丟在腳下，撚滅。
皎潔的星光下，顧奕慵懶地昂起脖頸，目光停留在那隻透光的窗口上，吹了片刻冷風。待到身上的煙味散去，他再次踏進了那隻門前，低下頭，生物虹膜識彆係統顯示：銀翼基地01編特遣署一級列兵顧奕。
顧奕一進門就看見淩琛一隻手臂垂在沙發邊緣。
空氣很安靜，淩琛呼吸平穩，就像一隻沒有任何攻擊性的白貓，雙腿交疊地蜷縮在沙發一角。
桌子上玻璃杯裡的熱水已經見底，那本新兵手冊原封不動地放在桌角，旁邊是掉落的抱枕。
他來到桌子旁，將那隻掉落的抱枕撿起，小心地放在了沙發另一邊，接著將醫療箱放在桌麵上，打開後第一層裡麵是一排透明的玻璃針管。
這是聯盟當今見效最快的退燒藥，隻不過顧奕並不清楚這種藥劑對淩琛這樣的高級軍雌能有多少效果，淩琛體格太強，任何藥劑在他的身上都需要加大劑量才會生效。
顧奕從最上麵取下三支針管，抬起淩琛垂在地上的胳膊，將藥劑開封，然後擼起對方的袖子，熟稔地將其注射在對方的上臂外側。
或許是感受到了略微的不適，淩琛原本放鬆的眉頭緊蹙了起來。
顧奕一連給對方注射了三支藥劑，然後將那隻手臂重新放回沙發上，目光在房間內掃了一圈。
“他睡這裡也不是辦法吧。”顧奕將視線移到了淩琛的身上，有些頭疼地揉了揉額角。
半分鐘後，顧奕從座位上扶起淩琛的肩膀，另外一隻手托住對方的膝彎，一把將淩琛抱了起來，淩琛的腦袋往後一仰，眉頭皺得更深，看起來特彆不舒服。
顧奕習慣性將淩琛往上顛了顛，這名軍雌少說也有一米八七的身高，一百多斤的重量，躺在顧奕的懷裡卻看著很輕。
淩琛的腦袋隨著顛簸靠在了顧奕的肩膀上，鼻子正好對著他耳側的脖頸，溫熱的呼吸鋪灑在顧奕的脖子上，有些癢。
顧奕硬著頭皮，步履穩健地抱著淩琛上了二樓的臥室，期間淩琛的眼皮動了動，並沒有要轉醒的跡象。
直到淩琛被平穩地放在了床上，身上的睡衣自然披在床沿，顧奕從旁邊抽過被單，蓋在了這位上將的身上，正當他準備給對方脫下鞋子的時候，手上的動作突然停滯了。
那隻露出的腳踝白皙勻稱，甚至能看見若隱若現的淺青血管，往上卻赫然攀附著數道醒目猙獰的鋸齒狀長疤，觸目驚心。
顧奕瞳孔緊縮。
他將淩琛腳上的拖鞋取下，小心翼翼地將淩琛的褲腿向上拎了拎，那道傷痕就仿佛絞殺的粗藤般瘋狂生長綻放，每一寸都如同某種詛咒一般深刻纏繞，顧奕的視線不由自主地順著那些痕跡附著在上將修長勁瘦的小腿上，呼吸幾乎凝成了一股結，沉重地墜在心底。
——那是被絞命藤吞噬撕扯過的痕跡。
顧奕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段往事。
四十多年以前，他和淩琛共同參加過一場阻斷星盜偷渡的任務。
那時候顧奕初出茅廬，作為一名剛剛在基地訓練沒多久的列兵同淩上將隨行，途徑一處山脈地帶，前方是一段未知領域，他們的小隊在山穀裡迷了很久的路，終於找到了一條可行的小道，激動的士兵們紛紛如見救星，正當他們著急進入小路的時候被淩琛攔了下來。
根據淩琛的推斷，這附近生長著一種叫做絞命藤的危險植物，稍一不慎就會被當作捕食對象，大多數的士兵都遵從囑咐在原地待命，讓淩琛隻身潛入其中探路，隻有顧奕偷偷跟了上去。
這麼多年過去了，顧奕到現在仍然能記起淩琛發現他時冰冷的眼神。
就像一把尖刀，幾乎能將他割裂。
下一秒顧奕便被一腳踹出了好幾米，嘭地一聲撞在了旁邊的山岩上，呼出的氣息都帶著血，耳邊仿佛還在回響著那句冰冷的，沒有任何感情的警告：“再敢前進一步，我就廢你一條腿，兩步，就是兩條。”
明晰的痛覺仿佛穿越了漫長的四十年光陰，重新喚醒在顧奕的心頭，如同荊棘般侵蝕著他的神經。
他知道淩琛的這些傷痕是怎麼來的。
淩琛曾經以一己之力用精神力摧毀了整片山穀的絞命藤。
可是顧奕明明記得，淩琛回來的時候毫發無傷。
不，不是這樣。
如果他真的一點都沒受傷，那麼這些傷痕就不可能留到現在，分明就是遭遇了巨大的危險，大量的絞殺藤將他困住，帶刺的毒根繞開戰衣，從腿部一點一點地絞殺而上，猛烈的疼痛讓他用儘全身力氣掙紮，造成了那些撕扯的痕跡，沒蟲知道他到底在那裡經曆了多大的痛苦。
包括顧奕，他永遠都記得淩琛從山穀中出來時，臉上帶著的，微不足道的劃傷，他本以為對方並無大礙，卻在後來得知，淩琛在那之後一連請了三個星期的長假。
每當顧奕回憶起那天的事情，心中就會有一種非常不舒服的感覺。
淩琛根本看不起他。
因為那時候的他不夠強，入不了他的眼。
顧奕坐在床沿，視線拂過淩琛沒有任何防備的側臉，心底就像有一團無論如何都解不開的結，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很久很久，才緩緩吐出一口氣。
他輕輕地將被單蓋好在淩琛的身上，然後起身。
就在他不經意轉身的時候，正看見淩琛床對麵的辦公桌亮著，旁邊的光腦正處於待機狀態，全息文件同紙質文件堆疊在一起，看上去有些雜亂，像是整理者因為某些事沒來得及收拾的樣子。
顧奕眼眸沉了沉，走向那隻辦公桌，隨便點開了一隻全息文件，就見上麵用有些資料用專用的標記勾了出來，標記“九二九”。
點開那隻標注文件便進入了下一頁，上麵清清楚楚地顯示著一名軍官的資料：
【姓名：羅西；性彆：雌蟲；年齡：122；身高：182；職位：銀翼基地04編交接派遣員】
資料旁邊是這名軍官的免冠兩寸證件照片，顧奕眉頭深深擰起，因為接下來的一項結果顯示這名軍官在九月二十九日當天被發現在星耀號軍艦的倉庫內服用劇毒藥物死亡。
如果他記得沒錯，這名軍官他見過，就是在那天交接派遣的時候，當時他的雙手被羅西牢牢地扣在身後，眼睛也被黑色束帶蒙住，沒有任何還擊的機會。
他們在路上走了一段，顧奕就感覺到有一把冰冷的槍口就抵在了他的左胸後方，開了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