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林翼逝,左宗棠三日不食,泣訴:交公幼年,哭公暮齒。自公雲亡,無與為善。孰拯我窮,孰救我褊?我憂何訴,我喜何告?我苦何憐,我死何吊?追維疇昔,曆三十年。一言一笑,愈思愈妍。
曾國藩聞胡林翼逝,卻無言語,屏退左右,奮力疾書:巳正接信,知胡宮保於八月二十六日亥時去世,哀痛不已。赤心以憂國家,小心以事友生,苦心以護諸將,天下寧複有似斯人哉!斯兄已去,即哭斷隔江楓荻,又如何!生同時,居同裡,官同僚,自慚偉略難同,空悲舊雨,此日東南猶苦戰,淨掃崔符,問誰能匡扶社稷?逋寇在吳中,是先帝與藎臣臨終憾事;薦賢滿天下,願後人補我公未竟勳名。
國藩輾轉一夜,翌日上奏:奏為湖北撫臣忠勤儘瘁,勳績最多,恭折奏祈聖鑒事。
竊前湖北撫臣,由翰林起家,洊曆外任。
鹹豐五年三月,蒙先皇帝特達之知,由貴州道員,不及半載擢署湖北巡撫。當是時,武漢已三次失陷,湖北州縣大半淪沒,各路兵勇潰散殆儘。
胡林翼坐困於金口、洪山一帶,勞身焦思,不特無兵無餉,亦且無官無幕,自兩司以至州縣佐雜,皆遠隔北岸數百裡外。一錢一粟,皆親作書函,向人求貸,情詞深痛,殘破之餘,十不一應。至發其益陽私家之穀以濟軍食,士卒為之感動。
六年十一月,攻克武漢,以次恢複黃州等郡縣,論者以為鄂省巡撫可稍息肩矣,不少為自固之計,悉師越境,圍攻九江,又分兵先救瑞州。督撫之以全力援剿鄰省,自湖北始也。
九江圍剿年餘,相持不下,中間自江西窺鄂、自皖北犯鄂者三次,終不肯撤九江之圍回救本省之急。或親統一軍,肅清蘄、黃,或分遣諸將,驅歸皖、豫,卒能克複九江,殺賊淨儘,為東南一大轉機。
潯功甫蕆,複奏明以全鄂之力辦皖北之賊,迨李續賓覆軍於三河,先以母喪歸籍,未滿百日,聞信急起,痛哭誓師,不入衙署,進駐黃州。
論者又以李續賓良將新逝,元氣未複,但可姑保吾圉,不宜兼顧鄰封。林翼不以為然,驚魂甫定,即派重兵越二千裡援解湖南寶慶之圍。
援湘之師未返,又議大舉圖皖。是時臣國藩方奉入蜀之命,留臣共圖皖疆,先滅發匪,保三吳之財賦,雪溥天之公憤。繪圖數十紙,分致臣與官文暨諸路將領,晝夜谘謀。
十年春間,大戰於潛山、太湖,相繼克之。遂定圍攻安慶之策。故安慶之克,臣前奏推為首功,此非微臣私議,蓋在事文武所共知,亦大行皇帝所鑒也。
然安慶得失,撫臣興亡,已無足輕重,此時的熱河行宮,早已亂如沸粥。
鹹豐帝賓天不久,載垣、端華、肅順三讚襄政務顧命大臣即密聚密議。
載垣道:幼主年少,皇後優柔,奕六滯京,吾等讚襄政務,雖無掣肘,然暗流湧動,礁石叢生。
肅順道:皇後雖柔,然懿貴妃葉赫那拉氏,乃一等人物,母憑子貴;然主少母壯,非國之福。吾曾以漢之鉤弋夫人,勸諫先皇,立子殺母,謹防擅權。先皇弗聽。懿妃不除,必成大患。吾意,尋機殺之,匡扶大清。
端華道:先皇甫逝,即弑其妃,無緣無由,法理不通。
載垣道:坊間盛傳,大清中樞,一分為二,吾等為熱河派,奕六、桂良、文祥等扼據京師,與吾等分庭抗禮。倘其叔嫂合謀,吾等危矣。
肅順道:殺懿絕六,相機而動。
載垣道:朝堂殺伐,貽害無窮。抑揚頓挫,徐徐而動。先皇晏駕,兩宮並尊,吾等以讚襄政務名,晉封鈕鈷祿氏皇後為慈安母後皇太後,葉赫那拉氏者,延宕一日,再行冊封,一揚一抑,靜觀其變。
懿貴妃之慈禧聖母皇太後徽號,遲滯一日,姍姍來遲。
慈安太後甚是不安,道:難為妹妹了。
慈禧太後道:姐姐無妨,小事一樁,明日朝堂論政,你我姐妹務必戮力同心。
次日,兩宮太後召集讚襄政務八大臣,議討詔疏刑賞事宜。
肅順道:吾皇年少,諭旨應由讚襄大臣擬定,章疏毋須呈覽,兩宮皇太後隻管鈐印蓋章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