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芫腳下一滑。
幸好米衛國離得近, 一把扶住妻子才不至於摔倒,不過饒是這樣,也還是嚇了他一跳:“芫芫沒事吧?”
蘇芫定定神, 那邊福福已經跟著花花噠噠跑過去那道黑影前看了看,然後小姑娘驚呼道:“爸爸媽媽!是竇爺爺!”
“竇爺爺?這又是誰?”
夫妻倆麵麵相覷,不知道何時福福又從哪裡認了個竇爺爺回來。
倒是米衛國心裡一動, 他記得廠裡好像有個壞分子就是住在這邊的, 似乎也是姓杜還是竇來著?
他平時太忙,雖然對壞分子不像他人那般持有偏見,不過也沒時間去仔細了解。
他扶著蘇芫站好,說了句:“我去看看。”然後就快步跟過去了。
一到近前, 果然看到一個有些眼熟的衣衫破舊的老爺子躺在門前石頭上一動不動, 腦袋上還被磕了個大包, 也不知是摔暈的還是因為暈了而摔的。
福福上前扶了一把沒有扶動, 不由回頭叫爸爸:“爸爸快來幫忙呀,我扶不動。”
小姑娘奶聲奶氣地催。
米衛國上前,雙手用力就把人搬了起來。
隻是隔壁院子還緊緊鎖著門,父女倆無法, 隻好轉身又叫蘇芫把自家剛租的小院門打開,然後抱著人進去了。
老爺子大概六十許的模樣, 頭發胡子都花白了,臉頰深深地凹陷下去,人更是輕得可憐。米衛國把人扛在手裡感覺比花花重不了多少。
花花默不作聲地搖著尾巴跟在眾人身後,隻是在大家進屋的瞬間,卻是突然回頭,衝著遠處的黑暗“汪”地大叫了一聲。
聲音之響,嚇了蘇芫一跳, 然後喝止了它:“花花,噤聲!”
這會兒已經是晚上八點多,有些睡得早的人家早就已經上床睡了,它叫太大聲豈不是擾民?
花花嗚嗚兩聲,又往黑暗裡看了兩眼,然後蔫兒頭搭腦地跟著進來了。
福福眼神一動,抬起小胖手摸了摸大狗的脖子:“花花發現什麼了嗎?”
花花眼睛一亮,正要叫,卻見小主人:“噓——”了一聲,“要等竇爺爺醒來啦,不著急。”
花花放下心來:“汪嗚~”然後四肢就地一趴,乖乖伏在地上不再作聲。
*
這邊米衛國已經把人安置在屋裡的床上,雖然現在的床還是一張空床,沒什麼被褥,但也比人大冷天裡躺在地上要好很多。
他懂些急救的法子,一番救治,床上的人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醒了過來。
待看到自己身處的環境時,老爺子有一瞬間的惱怒,拍著床板怒喝一聲:“你不用再耍什麼花招!老夫說不給,就是……”
他的聲音到此戛然而止,然後看著床邊歪頭看他的小姑娘愣了神:“福福?”
見他認出自己,福福頓時笑彎了眼:“是我呀,竇爺爺,你剛剛怎麼躺在地上呀?”
老爺子一頓,苦笑一聲:“嗐,爺爺老嘍,不中用,這是哪裡?你咋會在這裡?”說這話時,老爺子眼裡流露出明顯的擔憂關切之情。
福福伸手一拉身邊的米衛國:“這是您住的隔壁,我跟爸爸媽媽來租房子噠。”
老爺子這才注意到站在福福身邊的兩個大人並那一隻形影不離的黑色大狗。
老爺子關切的表情一收:“哦,那就好。”然後就掙紮著起身,跟米衛國兩人道了謝,自我介紹一句:“我叫竇章佑,被打下來的壞分子,現在肉聯廠打掃衛生。多謝你們相救,我要回去了。”
老頭剛硬一輩子,甚少在人前流露出軟弱狼狽的樣子,這會兒被人救了正渾身不自在。
“原來是竇先生。”
正要走,哪知卻被蘇芫出聲叫住,後者從衣兜裡摸出兩個還熱乎的餅子:“我叫蘇芫,這是我男人米衛國,我女兒福福,往後我們就要住這裡。作為鄰居,多有打擾麻煩。”
她最近老容易肚餓,因此身上就隨時帶著些吃的。
竇章佑一愣,似是沒想到蘇芫對自己竟是這麼一副平平淡淡的態度。既不像一般人聽說他是壞分子的害怕,也不像有些人假仁假善,假意同情。
那態度就好像他真的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鄰居一樣,初次見麵,帶點見麵禮,聊聊天。
竇章佑搖搖頭,把腦子裡不合時宜的想法甩出去,態度溫和了點,再次鄭重道謝:“謝謝你們救了我,我回去了。”
至於那兩個餅子,他本不想接。但是福福卻是一把把熱乎乎的餅子塞進老頭手裡:“竇爺爺,我媽媽做的餅子很好吃噠!您上回教我畫的鴨子可好看啦,謝謝喲!”
被人當麵提起他偷偷教人女兒的事,竇章佑老臉一紅,頗有些不自在地看了夫妻二人一眼,卻沒看到意想中的厭惡害怕,反而看到米衛國眼睛一亮,蹲身欣喜地問女兒:“原來那個鴨子是竇爺爺教你的嗎?真厲害!”
福福點頭:“嗯嗯,竇爺爺當時還教我畫了大象,獅子,老虎,可是我沒學會,隻學會了鴨子。”
竇章佑一頓,搖頭遞回餅子:“我並沒有教她,是她自己天賦好。”
那天他看到福福手繪的豬豬圖,隻覺得這小姑娘畫的東西靈氣逼人,就忍不住在小姑娘身邊多逗留了會兒,後來又用樹枝在地上畫了些線條簡單的動物圖吸引她的注意力。
福福看了果然很好奇,哪知兩人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就被人一聲“竇章佑,這邊豬欄要掃一下!”匆匆喊走了。
結果卻沒想到就那麼一聲,竟然就被小姑娘記住了,還說他教她,特意拿個餅子來謝他。
他可不敢當。
他三言兩語把前因後果跟兩人一說,然後就轉身匆匆走了。
走的時候腳步虛浮,一副還沒完全恢複過來的樣子。
見狀,蘇芫眼神一閃,看著又被老人重新塞回來的餅子,抿了抿唇。
米衛國知她心中想法,拍拍妻子的手,然後找了東西把那餅子包好,一個起跳就單手撐到跟隔壁相連的院牆上,然後把餅子掛在合歡花樹低垂的枝椏上,一個顯眼的地方。
然後跳下牆,拍拍手:“走吧。”
接著又補了句:“剛才我救他的時候檢查了,他暈倒應該是餓的,吃了東西就會沒事的。”
蘇芫的臉色這才放鬆一點,然後一家人相攜離去。
*
且說這邊竇章佑回了院子,一眼就看到掛在合歡花樹上的餅子包。同院的其他人都還沒回來,不大的院子裡冷清清一片,凍得人渾身發僵。
他頓了下,無視了樹上的餅子,徑直走到廚房裡找了找——結果彆說吃的了,就連口喝的水都沒有。
他按了按餓得有些發疼的胃部,沉沉歎了口氣,正在思索要不就把福福家給餅子吃了算了。
大門就被一個細微的力道敲響,一個壓低的男聲在外麵響起:“老師?竇老師?”
竇章佑一頓,眉頭緊緊擰起,然後沉聲說了句:“你走吧,我不需要。”
哪知那人卻是個鍥而不舍的,他不開門,那人就一直在門上撓,動靜也不敢弄大了,像隻耗子似的,聽得竇章佑心煩不已,然後大步走到樹下一把把那個裝著餅子的小包扯下來走過去開門。
門一開,露出後麵一個麵白無須的中年男人的臉,這人五官長得倒還周正,隻是眉宇間總是蘊著一股懦弱怕事的感覺,憑白削弱了他的氣質。尤其常年佝僂的腰,更是讓他顯出幾分阿諛奉承的味道,讓人感覺不討喜。
竇章佑皺眉看他:“你又來做什麼?不怕被人看到說你同情壞分子,有傾右思想嗎?”
這人頓時嚇了一跳,縮著腦袋左右瞧了瞧,然後才腆著臉笑:“老師您彆嚇我,我專門挑的這時候來的,沒人看到,這裡麵是一把糙米,您快拿著,到時還能熬粥撐上兩天。”
說著,他伸手遞過一隻乾癟癟的布袋,裡麵果然如他所說,裝了還不到半碗的糙米。
不過竇章佑卻並不想接,隻是沉著臉看他:“你這又是怎麼得來的?”
今天下午他還看到他在冶銅廠工地食堂討吃的,怎麼這會兒就有餘糧來給他送了?
再一聯係舍友到現在都還沒回來的事實,他頓時意識到不對勁,一雙花白眉毛深深擰起:“你是不是又舉報誰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