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淮南說他不客觀, 這說得都已經很委婉了。
實際上自打這次見到遲騁,陶淮南腦子和心就都是亂的。什麼變不變、變了多少,他根本分不出心去衡量這些。
他總是忍不住想靠近, 又不敢靠得太近。
那家老店的包子陶淮南終究還是買著了, 第二天起得更早, 拿了盲杖敲敲點點走了三條街。清晨的街道人車都少,天還沒亮透,盲杖輕輕地敲在地上響聲有點脆。陶淮南一隻手拎著差不多一百個包子,他左手不會使盲杖, 所以沒法換手, 塑料袋在手上勒出深深的幾條痕。
陶曉東看見的時候皺了眉, 說他:“你不會叫我一聲?我跟你一起去。”
“沒事兒, ”陶淮南讓他快拿走一兜,“我還邊走變吃了一個,真的好吃哈哈。”
孩子笑得傻, 陶曉東把包子都拿走了,給他搓了搓手指頭, 手指頭都勒紅了。
陶淮南昨天那點放鬆勁兒隔了一天已經又沒了, 推著他哥的後背, 催他:“你去給苦哥他們送過去。”
“你自己怎麼不去?”陶曉東回頭問他。
“拎著這麼多包子太傻了, 我不想去,”陶淮南用腦門頂著他哥,像撒嬌一樣往前頂他,“你去你去,哥去。”
陶曉東從兜裡拿了一個,咬了口,邊走邊說:“你看你那窩囊樣兒。”
陶淮南也不反駁, 隻知道笑。
陶曉東自己進去了,陶淮南沒跟著。今早他起來的時候遲騁已經走了,昨天因為嚇一跳嚇出來的那點勇氣和坦蕩就像曇花一現,隨著昨天的結束也跟著消失了。
當天他們還是轉站去了下一個援助點,在臨省的一個地級市,這次時間短,隻有兩天。時間是提前訂好的,不好改,可湯索言這邊排的幾個臨時手術還沒有完成。人和車先走了一批,他們組還剩下些人要晚上才走。
陶曉東肯定得等著晚上一起,讓陶淮南跟著遲騁他們一車先走,跟遲騁說:“小南跟著你吧,這邊完事兒得半夜。”
遲騁背著包,回頭跟郭一鳴說:“你倆先過去,我跟我哥走。”
“行,”郭一鳴說,“有事兒我給你打電話。”
陶淮南背著自己的包,安靜地站在他們身邊,離著遲騁有大概兩步的距離。有個毛蟲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落在他肩膀上,陶淮南自己看不到,蟲子眼看著要爬上他領子那兒了,陶曉東撿了個小石塊給撣了。
陶淮南問:“怎麼了?”
盲人對這些都感知不到,蟲子落在身上也看不著。小時候有一次他被蟲子嚇著了,毛蟲子順著他頭發爬到耳朵上,爬過的地方又刺又疼,把小瞎子嚇得哭了好一會兒,從那之後他一直對蟲子有恐懼。陶淮南伸手在那處拂了下,問:“蟲子啊?”
不等陶曉東答話,他又說:“沒事兒。”
陶曉東和遲騁都看著他,陶淮南是真不覺得有什麼了,蟲子對成年男生來說不值一提。
走的時候真半夜了,最後一輛客車上裝著十幾個人,除了司機外大家都很累了。司機白天補了覺,這會兒精神很足。
車上座位不少,陶淮南是最後一個上的車。
他想坐在遲騁旁邊,可是空位置有很多。經過遲騁身邊的時候,遲騁正站著放包。他沒朝這邊看,也沒出聲,陶淮南猶豫了下,還是繼續往後麵走了。
遲騁在座位上坐下了,陶曉東坐在遲騁前麵,陶淮南坐在了他後麵。
車還沒開,車裡亮著昏暗的小燈。湯索言攥著陶曉東的手腕,在彆人看不見的時候輕輕摩挲他腕骨,無聲地傳遞著他的存在。
陶淮南微微皺著眉,還在遺憾剛才走過的一步座位。人總是為上一步的不勇敢遺憾和後悔。
車開起來後,遲騁手環在胸前,靠著椅背閉著眼。身邊有人輕輕坐下來的時候,遲騁睜眼看了一下。
陶淮南不知道他睡著了沒有,也沒出聲,也不敢挨他。
遲騁沒動作,陶淮南當他睡著了。
陶淮南慢慢把挺直的肩脊放鬆了下來,過會兒又挪蹭著,往裡麵靠了靠。他像是這才終於覺得滿足了,舒服地閉上了眼睛。
遲騁一直盯著他,陶淮南一點防備也沒有,片刻後把自己的座椅往後調了點,又探身過去小心地把遲騁的座位也調了些,這樣能睡得更舒服。
他一直弄出點窸窸窣窣的動靜,在夜車上顯得細碎又不安穩。
等終於都弄好了,他也消停了,悄悄地朝遲騁那邊湊了湊,鼻子將將挨上遲騁的側臉和耳朵,還剩下一點點距離。
他像是在感受,閉著眼迷戀地沉溺在一個最熟悉的環境裡,靜靜地感知著。
司機把車開得很平穩,陶淮南時而靠在自己的椅背上閉會兒眼睛,時而又依戀地忍不住朝旁邊湊近。
他以為沒有人知道他在深夜的糾結和折騰,卻不知他這些狼狽的沉迷和難以自控,全都收在彆人視線裡。
整段路程陶淮南一直都沒睡,他全程都在那樣來來回回地換姿勢,自己無聲地玩得挺高興。直到下車之前,他才裝模作樣地靠在椅背上閉了眼,裝成熟睡的樣子。
被湯哥叫起來的時候,遲騁已經站了起來。
陶淮南像是剛醒,輕聲問:“到了?”
湯索言另隻手還牽著陶曉東,跟陶淮南說:“等會兒下車小心。”
陶淮南朝旁邊摸摸,碰到了遲騁的腿。
遲騁走在他前麵,下車時陶淮南拽著遲騁一截書包帶。
陶淮南藏著自己的小秘密,回味了兩天。這兩天裡他和遲騁沒再有過什麼正麵的交流,這邊一人一個房間,他們也沒有再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