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景殊倏地睜開眼睛, 透過屋頂漏下的清輝,將溫琅臉上認真不似作偽的神情看清,那雙笑起來如同春風拂麵的眼睛, 此刻清清冷冷, 仿佛蘊藏著點點星光。
他張了張嘴, 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想讓溫琅彆拿這種事情騙他, 也想問溫琅是什麼辦法, 從哪裡來的辦法,靠譜嗎, 真的會有效果嗎?
太多太多想要問的東西壓抑在胸口。
兩人的沉默讓屋子裡陷入一陣詭異的安靜, 溫琅咽了口唾沫, 率先開口, 道:“但你彆問我,什麼都不要問。你問了我也不會說。”
遊景殊望著溫琅,長睫微顫,出口的聲音倒是意外的平靜,“有多大把握?”
“九成吧。”溫琅想說百分之百,可話說得太滿也不大好。
“那就試一試吧。”遊景殊的聲音聽起來十分鎮定, 溫琅以為他會喜出望外, 會激動地抓著他質問, 到底是什麼辦法。
可都沒有, 遊景殊隻是平靜的做了一個選擇。
“你不怕我害你嗎?”溫琅知道遊景殊的心防很重, 輕易不會相信彆人, 倒是有些意外他會這麼輕易相信自己沒頭沒尾的話。
黑夜中,一聲輕笑穿過風,鑽入溫琅的心尖,有點麻麻酥酥的癢。
溫琅沒曾想,自己竟然還是個聲控。
“那又如何,哪怕隻有一成把握,我也願意嘗試。”遊景殊失去的不僅僅是一雙腿,還有他的自信和驕傲,那一把火將這一切都燃燒殆儘。
溫琅聞言心頭一動,“那好,你就等著重新站起來吧。”
遊景殊聽見他自信的話語,心潮不禁被他帶動,翻湧起來,如果溫琅真的能做到,如果他真的能再站起來……
遲來的激動,將他吞沒,遊景殊還想和溫琅再說點什麼,一轉頭,溫琅竟然倒頭秒睡。
柔軟的黑發拂在溫琅尚未長開的麵頰上,令他看起來乖巧得不像話,半點看不出平日裡的囂張。
遊景殊不知不覺間,盯著溫琅看了好半晌,等他收回視線,閉上眼睛睡覺時,腦子裡卻滿是溫琅。
真是個神奇的人。
次日清晨,溫琅興衝衝的端著一碗稀飯放到桌子上,把遊景殊弄起來吃,“趕緊吃,我要去鎮上了,一定要吃,必須啊。”
遊景殊昨夜裡很晚才睡著,這會兒正是困頓,有些不耐煩的皺了皺眉,敷衍的點頭答應。
溫琅見狀,就知道他沒有放在心上,抓住他的衣領,將他搖醒,“想要腿快點好,就趕緊吃。”
說完也不管遊景殊是什麼反應,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了。
遊景殊看著桌麵上那一碗實在普通的粥,看不出自己的腿和這粥到底能有什麼關係,不過想到溫琅叮囑自己的話,還是慢吞吞的起來,雙臂撐著輪椅坐上去,先去洗漱再回來喝粥。
等到喝到第一口粥時,遊景殊怔了怔,為什麼普通的白米粥,會這麼好喝?
難道裡麵放了什麼東西?
遊景殊想起溫琅昨夜說的話,不要問他,問了也不會說,可能和這個秘密有關吧。
於是遊景殊真的不再去想,溫琅讓吃什麼就吃什麼。
如果能治好腿,彆說是一碗香滑可口的粥,就是難以下咽的豬食他也能吃下去,更何況,這粥還是少有的美味,遊景殊喝完一碗後,竟然還想再來一碗,不過溫琅考慮到他這段時間以來進食量很少,沒敢給他多吃,就小小的一碗,喝完就沒了。
另一邊,溫琅背著紫蘇桃子薑去了鎮上,王家的小廝早就等在那兒,“溫小哥兒你可算來了,我們家少爺讓我一早就來等你呢。”
溫琅知道他是為他家小姐來的,將背簍放下說:“你家少爺怎麼說?我爹隨時都可以上課。”
小廝一聽,眼睛亮了起來,笑道:“就等你這句話呢,我家少爺的意思是越早越好,你看明日如何?”
“沒問題,我回去就和我爹說,對了,你家小姐學到什麼程度了?我回去好和我爹說一下。”溫琅問道。
小廝簡單的和溫琅說了一下王小姐平日裡看的書,溫琅點點頭,心想這王小姐可真是個學霸,自學成才啊,若是放到現代,說不定會是個高考狀元。
和小廝寒暄了一會兒,溫琅這邊也逐漸有人客人過來,小廝也不好打擾他做生意,和溫琅說清楚時間,便回去了。
溫琅擺攤的斜對麵是一家茶樓,裡麵正坐著羅老五和袁家大公子。
“他和王家的小廝好像很熟?”袁大公子皺了皺眉頭說道。
“聽我手下的兄弟說,好像是王家的小姐公子很喜歡吃他賣的吃食。”羅老五解釋道。
“這可就不好辦了。”袁大公子原本以為這溫琅就是個普通哥兒,沒想到竟然還和王家有關係。
王老爺是員外,財大氣粗,不是他們聚惠樓可以隨便招惹的。
雖說袁大公子的爹和知縣曾是同窗,可到底關係不親厚,原以為對付一家泥腿子很容易,沒想到中間竟然橫了個王家,袁大公子犯了難。
羅老五瞥了瞥袁大公子,原本心裡還想著讓袁大公子幫著自己出口氣,但現在看來,還不如自己想辦法。
“雖說這溫琅和王家的小廝認識,可王家也不一定會幫他,他就是個賣吃食的,又不是和王家小姐少爺熟識,王家應該不會多管閒事。”羅老五慫恿道。
袁大公子點點頭,羅老五這話說得也有道理。
“要不,我們先試探一下?找幾個人裝作是見不慣他發財,找他的麻煩。”羅老五提議道。
袁大公子想了想,覺得可行,“可以。”
於是溫琅賣完紫蘇桃子薑後,在街上逛了會兒,他居然在醫館找到了硝石,醫館的夥計看了看他問道:“小哥兒,你也煉丹嗎?”
溫琅聽得滿頭霧水,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在大安朝,硝石的主要用途就是拿來煉丹。
終於買到自己日思夜想的東西後,溫琅恨不得現在就長翅膀飛回去製冰,大夏天怎麼能少的了冰塊呢,他趁著沒人,偷偷將硝石放進空間裡。
“叔,你這小鴨子小雞怎麼賣?”溫琅看著一隻隻黃色絨毛的小雞小鴨,心念一動。
以前他和外公住在鄉下的時候,也養過鴨子和雞,鴨蛋用來做鹹鴨蛋應該不錯。
一番講價後,溫琅買了十隻小雞十隻小鴨子,賣雞鴨的大叔還特意給了一個籠子,好提著走。
雞鴨有了,就差豬了。
溫琅琢磨著先把房子修一修,再把菜地打理出來。
“要不要買田呢?”溫琅喃喃自語,在這個時代,對於農民來說,有田才安心,才算安居樂業。
可買田容易,耕田可不容易,自己現在細胳膊細腿兒的,也沒什麼力氣,遊景玥倒是可以下地,但他力氣也隻比自己大。
還是等遊景殊的腿好起來再說吧。
溫琅提著一籠子雞和鴨子往回走時,突然看見有賣弓箭的店鋪,他本來想自己做一把,可一直沒有時間,而且他也隻能做簡易的弓箭,還是買一把比較好。
背著弓箭踏上回去的路程,溫琅在半道被人堵了。
幾個地痞流氓將他團團圍住,“你最近做生意挺囂張的啊?賺了不少錢吧,借哥幾個花花。”
溫琅皺了皺眉,沒有要退讓的意思,他眼神一冷,道:“怕你有命借,沒命花。”
“哈哈哈哈,口氣倒是不小。”
“你一個哥兒,就應該老老實在家裡生孩子,哥幾個今天就教教你什麼叫本分!”
說著幾個男人便圍了上來,要對溫琅動手動腳。
溫琅雖然力氣不大,但他在上一世學的功夫可不是靠蠻勁。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跳起來就將兩根手指插進迎麵而來的男人眼睛裡,男人猝不及防痛呼一聲,溫琅立即抬腿狠狠地踢了他的下三路一腳,直把男人痛得在地上打滾,也不知道該先捂哪邊比較好。
另外兩個男人見狀懵了一下,溫琅已經拉開一段距離,抽出自己背上的弓箭,迅速對著其中一個男人射過去。
箭矢狠狠地釘進男人的小腿。
“啊——”男人慘叫一聲,痛得在地上打滾。
溫琅立即架上第二支箭指著最後一個男人,眼神冷厲的問道:“你也想試試?”
“不……不敢……不敢,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男人很慫的跪了下去,他們三個就是普通的混子,原以為對付一個哥兒很容易,沒想到這可不是什麼普通的哥兒,簡直是人間凶器。
“還不快滾。”溫琅厲聲道。
“滾滾滾,我們這就滾。”男人趕緊架起被箭射中小腿的同伴,又踢了被溫琅插眼睛的那兄弟一腳,“還不快起來。”
於是三人連滾帶爬倉皇離開。
溫琅收了弓箭,他的手還有些發麻,剛才射箭力氣用得太大,幾乎是強撐著,現在人一走,他的手就脫了力,弓箭掉在地上,濺起塵土。
他從空間裡取了點靈泉喝下,手上的疼痛這才緩過來,其實他的手心已經痊愈,但好得那麼快畢竟不正常,所以才一直纏著繃帶。
這件事溫琅並沒有放在心上,他做生意有人眼紅也很正常,自然沒有往深了去想。
回去後,溫琅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隻和遊明遠說了明早去給王小姐試講課,又和他說了說王小姐的情況。
“好好好,我去準備準備。”遊明遠開心得合不攏嘴,其實以他的學問,哪裡用得著備課,隨便講就是,但出於重視,遊明遠還是回房間去想了想應該和王小姐講什麼內容。
宋綾婉見狀笑了笑說:“好久沒有看見夫君這麼開心了。”
雙胞胎正在院子裡看小鴨子和小雞,昨天有了小奶狗,今天就有了小鴨子和小雞,兩個小家夥高興地眼睛亮晶晶的,一直蹲在籠子前舍不得離開。
溫琅做了個簡單的雞圈,將小雞和小鴨子放進去,又對雙胞胎說:“以後它們就歸你們管了,你們要看好它們,定時給他們喂食。”
雙胞胎小臉紅紅的點點頭,“嗯,好。”
聰明扒著雞圈衝裡麵吠,嚇得小雞小鴨們齊齊擠作一團,離聰明遠遠的。
“聰明不可以欺負小雞和小鴨子。”遊景陽將聰明抱開,嚴肅的說道。
“汪!”聰明掙紮著還想往雞圈跑。
“不可以,聰明你是好狗,不能欺負弱小。”遊景陽將聰明放下,一本正經的對聰明說教,也不管聰明聽不聽得懂。
溫琅前腳剛進遊景殊的房間,後腳就看見遊景殊正盯著他看。
“怎麼了?”
遊景殊斂了斂唇說:“我好像感覺我的腿有了點知覺。”
“真的嗎?那太好了!”溫琅開心地走過去,敲了敲遊景殊的膝腱,可以看見他的小腿微微顫動了一下。
“這個叫膝跳反射,你的腿如果恢複正常,我敲擊你這個地方,你的小腿會反射性踢過來。現在看來,應該在恢複了,恭喜。”溫琅仰起臉對遊景殊展顏一笑。
遊景殊還是頭一次聽見“膝跳反射”這個詞語,雖然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溫琅說的話中,他得到一個信息,就是他的腿真的正在恢複中。
“嗯,謝謝。”遊景殊唇角微揚,眼睛裡終於不再是一片漆黑,逐漸有了點點星光。
大概是樂極生悲,當天夜裡,突然下起了雨,溫琅原本睡得正香,就感覺的一滴冰涼的雨水落在自己的臉上。
他猛地從睡夢中驚醒,睜開眼睛一看,屋頂正在漏雨,大滴大滴的雨水透過破爛的屋頂砸落下來,就在他愣神之際,雨勢越來越大。
“下雨了!”溫琅趕緊坐起來,一旁的遊景殊顯然也醒了,他今早喝了那碗粥,夜裡竟然很快就睡著了,這會兒還有點迷迷糊糊。
“快快快,快起來。”溫琅推了推遊景殊,越過他,跳下床,推了輪椅過來,幫遊景殊坐到輪椅上去。
實在不是他不想補救屋頂,而是漏雨的地方太多,根本就沒有那麼多盆子可以裝。
溫琅乾脆自暴自棄的搜刮了床上的被褥,一股腦塞到遊景殊懷裡。
“堂屋裡應該好點。”溫琅推著遊景殊和被褥去了堂屋,遊明遠他們也陸陸續續從屋子裡出來。
“在堂屋裡湊合一晚吧,明兒我去請人來修。”遊明遠歎了口氣說道。
他想著若是能得到王家的那份活計,不知道能不能先預支薪酬。
雙胞胎困頓的揉著眼睛,小腦袋一點一點,像是在釣魚,看起來可憐極了。
“糟了!”溫琅突然想起自己買的雞鴨還有聰明。
家裡也沒有蓑衣和傘,他就這麼衝了出去,讓滿屋子的人都沒來得及叫住他。
“聰明和雞鴨還在外麵!”遊景玥見他衝出去,也猛地想起這茬,想要跟著跑出去。
宋綾婉見也攔不住人,趕緊去廚房煮薑湯。
“你出來做什麼?我一個人可以!”溫琅見遊景玥也跟著跑出來,在雨夜裡大聲衝他喊了一聲。
“彆說廢話,快把籠子給我。”遊景玥心說你的身板還不如我呢。
溫琅好不容易才把雞鴨們趕緊籠子裡,直接將籠子塞給遊景玥,又衝狗窩喊了一聲,“聰明,快出來,我們進屋去。”
聰明聽見溫琅的聲音,瑟瑟發抖的從狗窩裡跑出來,將一身的雨水滾到溫琅身上,溫琅雙手接住它,呼嚕呼嚕毛,安慰道:“沒事沒事。”
到底是小奶狗,嚇得不輕,在溫琅的懷裡嗚嗚嗚的哀鳴著。
溫琅抱著聰明進了屋裡,遊明遠遞過來乾帕子,“快擦擦。”
“溫哥哥,聰明是不是嚇到了?”遊景陽和遊韞薇蹲在聰明旁邊,仰頭詢問溫琅。
“嗯,你們和它說會兒話,安慰安慰它。”溫琅低頭說道。
於是兩個小家夥真的蹲在聰明身旁,用乾帕子給它一邊擦毛,一邊和它說話,你言我一語,倒真讓聰明安靜下來,沒再嗚咽。
遊景玥擦得差不多後,進屋去換了身衣服,溫琅也去找了身乾衣服換上。
他們倆換完衣服出來,宋綾婉的薑湯差不多也煮好了,溫琅走在前麵去端薑湯,趁機滴了靈泉進去。
“今夜雨大風寒,大家都喝點吧。”溫琅將薑湯端到桌上,說道。
遊景殊聞言看了他一眼,溫琅對他眨了眨眼睛,遊景殊意會到,端起一碗薑湯喝下去,果然和往常的薑湯不同,不僅味道更好,喝下去的一瞬間,就感覺渾身舒坦。
“娘,您今天煮的薑湯真好喝。”遊景玥誇讚道。
“是嗎?我嘗嘗。”宋綾婉喝了一口,有些奇怪的看了看手中的碗,奇了怪了,明明都是按照平日的方法煮的,怎麼今晚的薑湯格外好喝。
溫琅怕自己買的小雞小鴨子死掉,他還指望著它們快點長大,吃雞蛋和鴨蛋呢,他用碗給小雞小鴨子裝了水,當然也沒忘記聰明,裡麵放了一滴靈泉,即便是稀釋後的,它們也喝得很開心。
“叩叩叩。”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
宋綾婉夫妻奇怪的看了彼此一眼,這麼晚了,又是雨夜,誰會來?
溫琅起身去開門,門外站著的赫然是遊浩,他穿著蓑衣,打著雨傘,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說:“遊老爺,遊夫人,我娘說今夜雨大,你們這邊屋子沒有修補,怕是難以住人,正好我家有空房間,且去我家湊合一晚吧。”
遊明遠心頭一暖,開口道:“多謝小兄弟,隻是我們一家老小,怕是打擾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