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冰樂知道自己對他的執念太深了, 一直埋藏在心底最不甘心的那個存在就在眼前,但在幾十分鐘後他們便又要分開,現在隻能趁著能說多少就說多少。
但他並不想談過去,也不想承認過去的姓名和自己, 隻是用一種平淡至極的語氣隨便挑了些不那麼殘酷的事情和她說。
比如最開始他不知道該怎麼在地下賺錢,靠著兜裡那點現金在網吧睡了幾個月。
比如他之後去了格鬥俱樂部, 他的防身術和個性運用的方式都是在那練起來的。
再比如就是在格鬥俱樂部顯露出強大的一麵後,逐漸的被中介所找上門,他就開始用荼毘這個假名在中介那掛名乾活了。
說了半天嗓子都乾了,他擰開放在床頭櫃上的礦泉水潤了潤嗓子,舉起礦泉水瓶時餘光掃到彎折著腿縮在牆邊不作聲的聽他說話的少女。喉嚨滾動了兩下, 他放下水瓶重新擰緊蓋子, 把剩下的半瓶水擱回了床頭櫃上。
本來想問句‘即便我回去也不會再成為轟燈矢, 這樣你也覺得無所謂嗎’,但他又覺得自己挺好笑的,而且這個問題根本沒意義。
恐怕她一早就想到了。
即便他從刑滿出來,也不會再恬著臉回到轟家,讓轟燈矢活過來。
“荼毘, 你在被她雇傭前有殺過人嗎?”在他聽著礦泉水瓶上不住滑落的水珠時,轟冰樂突然問。
“沒有, 之前沒錢了都是做保鏢或者去格鬥場撈錢。”荼毘回過頭看著她坦然的承認。
也就是說, 那個少女是想讓他越臟越好, 引起英雄和警察的注意啊。
她對他殺過人沒多大反應, 隻是如常的點了點頭, “這樣啊。”
他看著麵不改色的少女,篤定道:“你通過她見過我殺人,或者親自見到過人被殺。”
“都有。”她也沒否認,抱著膝蓋往他那挪了挪。
開始真正的進行英雄活動後,她才發現不能公開的傷亡率遠比公開的要多,麵對人死無力的情況也遠多於救助成功後欣悅的情況。
“聽完我說的感覺如何,想要把我抓回去嗎?”
“想,但又不太想。”
“真是有意思,你不是英雄嗎?英雄包庇殺人犯,這聽上去很諷刺啊。”
“……嗯。”她並沒有反駁,虛著眸嘟囔著,“人都有私心,在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我不合格了。”
“英雄失格?”他淡淡道。
“應該是這樣吧。”少女小聲的說,也沒否認。
荼毘不說話了,一旦閉上嘴他就便像會冰一樣令人發冷,他慢悠悠的動了動眼皮,百無聊賴的抬手用手指蹭著皮膚的接縫,修剪得當的指甲彰顯了他的心情,有些煩躁的,一下下的戳著那道縫。
“你既然學過法律,就算算我該在牢裡待幾年。”他忽而說。
昏暗的光線中他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他的脾氣一會冷一會熱,若是常人早覺得這個人古怪煩人了,但轟冰樂和他相處過十多年,所以也習慣了他的陰晴不定。
轟冰樂像是對付幼兒園吃手指的小孩子一樣,把他無意識亂動的手拉下來拍了下,“即便你去自首,至少也需要在牢裡待二十年。”
“比我想象中的要少,這個世道對惡人這麼友好嗎。”他倏地笑了,還有心思數落披著人道主義皮的法律。
他並不在乎自己的下場,但轟冰樂往深裡想想就覺得沉重的多。
如果不殺人頂多是個沒有社會危害性的混混,但殺了人就不同了,如果他想回來的話……
她微不可查的歎了口氣把頭埋在膝蓋上。
他都說了不可能回來,她自己倒還是在自作主張的思考這些……
“……荼毘,你為什麼會替她殺人。”她突然抬起頭發問。
直到剛才為止,轟冰樂一直沒發現他話中的漏洞。
若按照他所說的,即便之前他的錢都不是從正規渠道來,至少證明他並不至於缺錢缺到去乾殺人的活。
他一定和那個少女有過什麼約定,但她並沒有在夢裡‘看’過這一段。
青年一言不發的看著她,兀自低笑著:“誰知道呢。”
他曖昧不清的語氣也表明了態度。
轟冰樂的目光錯也不錯的盯了他一會,之後她歎著氣又把頭埋在膝蓋上。
是不能說的意思啊。
荼毘懶洋洋的撐著下巴,看她一會精神奕奕一會又垂頭喪氣的,在這兩個狀態裡切換自如,和小時候根本沒有任何區彆。他的眸動了動,看著有些參差不齊的短發埋在她的頸側,擋住了頸動脈處的皮膚。
這裡是……
他抬起手,食指蜷縮著勾開擋住視線的發絲。
是他昨天沒控製住力道留下的痕跡。
撥開柔軟的白發,遮蔽物消失後少女細嫩的脖便一覽無遺,他盯著還稍微泛紅的脖頸,伸出拇指不輕不重的在上麵摁了下,冷淡的說:“喂,你一會還要去事務所吧,頭發和脖子怎麼辦。”
轟冰樂在他動手時也依然是那副頭靠著膝蓋自閉的模樣,直到聽到他的話,她才動了動肩膀,繼而像是被戳了一下的河豚一樣,噗得撐起來。
“現在美發店應該開門了吧!?”她猛地抬起頭問,被他的火燒的參差不齊的頭發隨著她的動作一抖。
“不知道,但商場快開了。”
“那我先去洗個澡,荼毘你……你可以,暫時不要走嗎?”她希冀的看著撐著腿鬆鬆坐在床上的青年。
“……那你快點。”他的語氣很淡,頭又瞥到一旁不去看她。
轟冰樂知道這是變相的同意了。
得到答案的少女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彈起來,輕盈的跨過青年朝著浴室跑去。
“我很快就好了,說起來……荼毘,這裡有吃早點的地方嗎?”
“有。”他又拿起了礦泉水擰開,仰頭灌了兩口,“你確定要在這裡吃?”
雖然她是家裡最不挑食的,但他在印象裡仍然覺得轟冰樂應該吃不慣外麵的飯。
“有什麼不能的?你會給我下毒還是這裡的人會給我下毒。”
“都有。”
“唔,我還沒試過被下毒的滋味,有點期待。”
刷拉拉的水聲中,她的聲音穿透了細密的水滴和不厚的夾層飛到他耳邊。
他低頭盯著半透明的水瓶,發出了不鹹不淡的一聲‘嘖’,算是對她這嘴欠的回應。
她衝的很快,等她出來時不過是過去五分鐘。
‘哢噠’一聲門響,她便踩著潮氣和綿密的白霧迅速的跑出來,抬手用毛巾搓著頭發,一路小跑來到他身邊坐下。
“幫我烘乾一下頭發啦。”
她把毛巾從擦的半乾的頭頂取下來,荼毘這才發現她已經把頭發都剪掉了。
參差不齊的頭發被她對著鏡子裁到了肩上一點,說不上短但也說不上長,至少是沒辦法紮起來了。
“……”他沒多驚訝,隻是語氣猶豫的問了個顯而易見的問題,“你自己剪的?”
轟冰樂抬頭笑道:“嗯,怎麼樣?”
“……還行。”
以荼毘一個直男的眼光看來她自己修的頭發還挺像那麼回事的,而且他覺得長頭發剪了也好,不礙事,跟敵人打起來的時候不會被扯到。
從理智上來講,他覺得短發挺好,安全又利落。
但他又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手上冒出不大的火苗靠近了她頰側的發。
轟冰樂從聽了他不算彆扭的誇獎開始就有點飄飄然了,她剛要興奮的回頭,腦袋便被一隻溫熱的大手抵住。
“彆動,會燒到。”他低低說。
轟冰樂也沒再左右晃頭,乖乖的等他用火把頭發烘乾,藍火搖曳間,她低頭看著瑩白的腳趾,垂眸輕聲道:“下一次見麵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吧。”
“都已經給你聯係方式了,怎麼還蹬鼻子上臉了。”
她晃了晃腿:“因為我很貪心啊,隻有看到荼毘才會安心。”
“……”青年無言的盯著她,收了手上的那縷飄曳的火苗後,胸腔裡擠出了不鹹不淡的一聲,“哦。”
“太冷淡了,我要生氣了。”他這幅冷淡的態度惹得少女回過頭對他鼓起腮幫,蓬鬆的短發落在頰邊,她的眼神毫無殺傷力。
“那你說我該怎麼做,一個月和你見次麵,再陪你說些無聊的話題,等你滿意了拍拍屁股走人?”
轟冰樂快速點頭:“一個月太少了,一個周吧……不,至少一個周三次吧?”
荼毘摁著她蓬鬆的短發抓了兩把,發現這個手感也不錯,“你還真蹬鼻子上臉。”
“我不是一直這樣嗎?”她被短發的發梢紮的有些癢,笑著去抓他的手。
“……說的也是。”荼毘的手被她抓住,不自在的往回拽了兩下後發現,她抓的死死的。
就在他放棄收回自己的手時,一股蠻力拉著他的手把他拉向白發少女的方向。
“喂……”他雲淡風輕的吐出一個字,下一秒聲音卡在喉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