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全然暗下來。
星點錯落,月明亮高懸。
唐沅記不得多久沒有來過遊樂園，大概有好多年，小學畢業之後,再沒有大人有空帶她來,漸漸地就遠離了這些場所。
中學和江盈一群人倒是來過幾次,印象也不太清晰了。
玩的項目不多，卻是難得暢快淋漓,開心的一次。
零食小吃全都不重要,唐沅隻抱著江現給她換來的史迪仔娃娃,離開遊樂園,回去的一路上,那股一刻都不鬆手的勁,倒是讓江現那張平靜的臉上生出些許在意。
她正擺弄史迪仔的長耳朵，還沒摸它頭頂上那一片布料，旁邊長手伸來，娃娃從她腿上被拎到他腿上。
江現一副審視表情，端詳幾秒,眉頭淡淡一挑,發出質問：“它很好看嗎？”
藍不拉幾，奇形怪狀,典型的外星生物。
唐沅嗔他一眼,要拿回來，江現摁在自己腿上不給,難得小孩子氣地,一直到下車才還她。
回到公寓，休息了片刻，他倆第二天都要工作,沒在客廳待很久。
唐沅在他房間住了不止一兩次，她的換洗衣物在他衣櫃裡越堆越多，浴室裡也另外備了一套她的洗漱用品。
但平時出門穿的衣物都在她自己的房間和衣帽間裡。
怕起晚來不及挑衣服，唐沅回房選第二天要穿的，讓江現先回臥室。
她到衣櫃前，將櫥門大開，掃了一圈找見。
拿著疊得整齊的衣物正要回江現臥室，瞥見進房間時被她放在桌上的史迪仔娃娃，視線頓了下。
幾秒站定，唐沅放下手裡的東西，抱起那隻史迪仔走向衣帽間。
偌大的衣帽間，是這間公寓原本就有的設計，自她搬進來，她的東西一並搬來。各個牌子不同季節的最新款，限量的包包，在玻璃櫃裡分門彆類地擺放著。她的珠寶首飾單獨占了一片，有些鎖進了保險櫃裡。
唐沅走到最裡麵，徑直打開靠牆的那格。
一個銀色的保險櫃在裡立著，她把史迪仔放進去，就擺在保險櫃上麵。
靜靜看了兩秒，而後，將玻璃關上。
她的首飾都在這裡。
全都是最貴重，也最寶貝的東西。
……
上一次回唐家吃飯，以唐沅和章雪芬的衝突作結束，雖然後來章雪芬試圖和她溝通，她們也因故又接觸了幾次，但回憶起來實在算不得愉快。
被唐嵐告知那位鄧叔叔回到滸城時，唐沅說不上高興不高興，隻對著手機沉默了幾秒。
“我知道你不喜歡，但是……”唐嵐想勸，可能覺得說什麼都不太合適，話到嘴邊，最後繞了幾圈，“無論如何，事情已經這樣了，你總不可能永遠都不見吧？”
唐沅沒說話。
她無奈道：“我之前見過他，其實鄧叔叔人挺好的，你不一定非要把他當做什麼人，就當是麵上走個過場。”
知道說多無用，唐嵐再三提醒日子，在唐沅不知是配合還是抗拒的態度中掛了電話。
通話界麵結束，唐沅看著屏幕，視線靜止好幾秒。
公寓裡安靜，她長長舒出一口氣，把手機撂到一邊。
江現從書房出來，見她盤腿坐在茶幾前，臉上不大高興的模樣：“怎麼了？”
唐沅抬頭，撇了撇嘴，把唐嵐電話裡說的轉達給他。
微頓一秒，江現在茶幾旁坐下，麵對著她。
“不開心？”
她不吭聲，表情已經回答了這個問題。
“實在不想回去的話……”
他沒說完，唐沅搖搖頭打斷：“沒事。”
唐嵐說得對，遲早要見的，除非她真的和章雪芬斷絕關係，不然連她爺爺都認可，她要麼就再不進唐家大門，不然永遠都撇不開。
江現知道她和章雪芬的問題，但凡沾上邊，她的心情就好不到哪去。
看出她不想聊，他沒多談這個話題。
唐沅深深吸氣，轉換心情，看向他：“你剛剛在書房接電話，我好像聽見你提到外婆？是不是有什麼事情，外婆怎麼了？”
她話一出，問題來到他這邊，他的表情霎時變得不甚明朗。
唐沅看出他臉色，愣了下：“怎麼了嗎？”
“沒事。”江現神色轉得快，“外婆這幾天有點不太舒服，護工阿姨說她精神不是很好，我已經安排了醫生去看，有什麼問題的話他們會去濟城大醫院。”
唐沅一聽，緊張起來：“不舒服，怎麼會不舒服，嚴重嗎？”
江現搖頭：“護工阿姨說還好，就是吃東西少了，胃口反複，睡覺時間比平時長。”
唐沅很喜歡江現的外婆，在芙花鎮時，常常在外婆身邊一待就是半天，兩個人意外地聊得來，她一點都不嫌無趣。
外婆也很喜歡她，有什麼好吃的總是第一時間塞給她。每次飯桌上都覺得她吃少了，怕她吃不夠，說她太瘦會被風吹走，一個勁往她碗裡夾菜。
“我前段時間挑了很多老人家用的東西，外婆應該會喜歡的。”唐沅抿抿唇說，“還有好多，等到了讓人收拾好，拿去給她。”
江現嗯了聲。
“等忙完這一陣，我就回去看她。”
唐沅忙道：“還有我。”
他點點頭，沒多說什麼，隨後略出神地，眉頭微微皺起。
唐沅默歎一口氣，朝前倚進他懷裡，抱了抱他。抬頭看向他的臉，她伸出手，慢慢將那眉頭撫平。
……
不管再怎麼不情願，該見的還是要見。
回唐家當天，唐沅隨意挑了身衣服，應付地出門。
江現也沒特意打扮，意外的，顏色倒是和她那一身很合襯。
時值上午，正是太陽最豔的時候。
不是他們想早起，而是這次見麵，章雪芬說了，在家吃個午飯，晚上在外再吃個家宴。
車開向唐家，唐沅一臉悶悶不樂，時不時看向窗外，一副提不起興致的模樣。江現看在眼裡，默默握住她的手，在她看過來時，輕輕捏了捏。
本是安慰的動作，沒幾下，他莫名找到樂趣，握著她的手捏了又捏。
唐沅忍不住瞪他：“乾嘛？”
“很軟。”他說著這樣聽起來有些歧義的話，偏偏表情還一本正經。
她的手確實很好摸，柔若無骨，又不真的完全軟綿綿，一切都適中，手背皮膚也細膩得剛剛好。
唐沅試圖抽回來，努力了幾下都沒有成功。彼此坐得近，他握著她的手放在腿上，捏住她纖細的手指把玩，動作輕柔緩慢地揉捏摩挲。
也不說話，就垂眼淡淡盯著看。
後座隻他們兩個人，唐沅忽地覺得手被他盯住的地方，皮膚溫度像是高了幾分。因他這舉動，氣氛中莫名其妙生出幾許旖旎來。
唐沅本來正不開心，托他的福，一下轉移注意，顧不上再去煩彆的。
許久，車開到唐家。
家裡的阿姨聽見車駛進院子的聲音，馬上開門出來迎接。
這是他們第二次一起回來，唐沅沒什麼表情，和江現並肩進門。
章雪芬和唐嵐在，鄧恬在，除了她們，又多了一張陌生麵龐。
之前隻聞其名的“鄧叔叔”終於得見，他是個很儒雅和藹的男人，長的端正清秀，依稀能看出幾分年輕時的樣子。氣質和商人不太像，若是不說，第一眼看過去或許會覺得他是哪個大學裡搞學問的。
唐沅記得他和她媽差不多歲數，略長一些，身材保持得不錯，沒有像一般中年男子一樣發福。
“鄧叔叔”全名鄧宏哲，唐沅和江現進門時，他和章雪芬正從廚房出來，一人身前圍著一條圍裙。往常家裡都有阿姨做飯，章雪芬這麼多年更是甚少下廚。
唐沅猝不及防愣了一秒。
唐嵐擔任起給他們做介紹的任務。
互相見過後，鄧宏哲沒有太多尷尬，很自然地朝他們一笑：“我們正在煮飯，你們年輕人先坐下，聊一聊休息一會，飯好了我們喊你們。”
言畢，也不多餘寒暄，也不客套，轉頭招呼章雪芬跟他一塊回廚房看著鍋裡。
直到坐下，唐嵐還有點反應不及。
唐嵐看她那一臉表情，笑了笑：“鄧叔叔就這個性格，習慣就好。”
一旁鄧恬從他們進門就眼巴巴盯著她看，這回膽大多了，趴在茶幾邊叫了聲姐姐，又管江現叫了句哥哥，之後才抱著作業走開。
唐嵐叮囑她寫字注意姿勢，回過頭看向唐沅，話家常一般道：“之前不是跟你說過鄧恬她性格的問題嗎，聊了一下才知道，鄧叔叔一直在補救，隻要不出差的時候都儘量陪著她。你看鄧叔叔一回來，她整個人都活潑多了。”
唐沅朝廚房看了眼，隔得有點遠，看不太清什麼，隻能看見一個背影，仿佛真有幾分穩重可靠。
“鄧叔叔手藝可好了。”唐嵐喝著茶，不在公司，鬆散得極為舒適，“你來前這兩天，鄧叔叔問媽你喜歡吃什麼，搞得媽跑來問我。昨天我回來，他們試著做了一次練手，今天打算做給你吃呢。”
唐嵐說得隨意，唐沅端茶杯的動作頓了下，跟著滯頓住的表情似是有片刻的不知所措，過後，被慣常的無所謂取代，嘴上不悅：“……她連我喜歡吃什麼都不確定，還得問你。”
唐嵐嗨了聲，沒多說：“等會你嘗嘗他們的手藝。”
接著又道：“對了，鄧叔叔給你準備了禮物，回來的時候帶的，在你房間裡。”
唐沅抬頭看向她，對上她的目光，默了片刻沒說話。
“不去看看？”
“不想動。”她垂眼，嘴角微瞥，低下頭喝茶。
三個人在客廳裡聊了一會，阿姨端來洗淨切好的果盤，江現沒怎麼說話，基本是在聽她們講。
臨近十二點，廚房裡所有菜盛出，桌邊圍坐了一桌人。
唐嵐沒有誇張，鄧宏哲的手藝真的很好，每道菜都是色香味俱全。唐沅即使想說不好，也挑不出刺來。
章雪芬做的是哪道，相對就比較容易看出了，賣相稍微差點。平時講究食不言，飯桌上儘量話少，這會兒，她卻朝唐沅看了好幾次。
到最後，還是沒忍住主動說：“你嘗嘗這道小炒牛肉。”
她最喜歡吃的菜。
唐沅眼睫微顫，夾起米粒的筷子不停，一眼也沒朝章雪芬看，語氣平平：“現在不想吃。”
“……”章雪芬臉上閃過一絲尷尬。
那次在會所，唐沅動怒把八卦議論章雪芬的人教訓了一通，章雪芬後來都知道。她送發燒的鄧恬回來之後，章雪芬也試著給她打過很多電話。
再到今天學做她喜歡吃的菜，軟化和示好的態度已經很明顯。
台階擺到麵前，唐沅仍然一動不動，隻悶頭吃著飯。章雪芬沒再說什麼，偶爾朝她看來幾眼，似是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飯桌上安靜，間或有鄧宏哲說話的聲音，他問起江現，彼此聊得也不是生意，而是一些人文軼事。
氣氛難得的好，唐沅卻很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