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仙幾人由於提前打個招呼, 衙役倒沒為難她們。
從李媽媽被抓到現在,小玉仙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如墜夢中。
她愣了愣,左看右看, 眨眨眼,看到張幼雙後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
欣欣子先生?!
張幼雙悄悄衝她眨眨眼, 笑了一下。
小玉仙瞠目結舌:……竟、竟是認識縣令麼?!
這個時候,孟屏兒也終於回過神來。
從李氏被捉過來起,她便默不做聲。此時,袖口下, 雙手忍不住緊握成拳,輕輕顫抖起來。
這還是張幼雙第一次親眼看到古代縣衙的審訊流程。
三梆一傳。
孟敬仲朝孟屏兒微微頷首,孟屏兒深吸了一口氣,走到堂下李氏與小玉仙等人齊齊跪了下來。
內衙擊點一聲,衙役將升堂鼓擂響。
咚咚咚,和著兩側衙役們拉長了調子的“升堂~~哦~~”的呼喊,直貫入雲霄。
李氏這個時候都快瘋了,冷汗一層鋪了一層。
小玉仙幾個明顯也被這氣勢嚇住了, 互相挨得緊緊的,也很茫然。
……沒關係的,有欣欣子先生在, 一定沒關係的。
此時此刻,李氏已經察覺出不妙, 忙先哭求喊冤,趙敏博並不理她, 隻是叫孟屏兒說出自己的經曆。
“莫要怕, 有什麼冤屈速速說出來!”
孟屏兒精神恍惚, 抬起頭看了眼這“明鏡高懸”的匾額一眼。
……她、她真的出來了?
真的站在了這裡, 真的能報複李鴇母這老貨??
刹那間,那曾經遭受的屈辱齊齊浮上心頭,令孟屏兒臉上露出了顯而易見的痛苦之色。
但很快圓臉少女的眼神就轉為了堅定之色。
欣欣子先生說得對,讀書可以明智!
若是以往她說不定還渾渾噩噩的,如豬狗一般任打任罵。可是現在,大哥、欣欣子先生、俞先生甚至縣老爺都站在她這一邊!
孟屏兒再次攥緊了手掌,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目光堅定地,將她所遭遇的那一切都說了出來。
那天,她正躲在牆腳哭哭啼啼地做活兒,由於娘親又大病了一場掏空了家底,大哥又要念書,她實在沒有辦法了。
一邊做著針黹活兒,一邊忍不住嚎啕大哭了出來,正好被回家探親的李氏撞見了。
李氏急急忙忙安慰她,道,“小姑娘彆哭?是不是遇上什麼難事兒了?”
“和嬸子說說?”
張幼雙心裡一沉,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她幾乎都能預見出來了。
果不其然!在哄著孟屏兒說出原委之後,李氏又安慰她,笑道,“這怕啥呀,小姑娘!這世上哪有邁不過去的坎!既然我們在這兒碰上了,也是我們有緣,跟嬸子來,嬸子幫你介紹個活計。”
於是,她就這樣被連哄帶騙地騙進了綠楊裡,簽了賣身契。
孟屏兒本來也是想跑的,然而卻抵不過李氏這一番威逼利誘。又怕將事情鬨大,又憂心孟敬仲的束脩,就這樣硬生生地咬牙熬了下來。
孟敬仲是個秀才身,孟屏兒好歹也是和他學過點兒東西的,見識也比其他姑娘要大一些,早就隱隱約約萌生出了些許反抗的意識。
直到……
遇上了欣欣子先生……
孟屏兒會反抗,那因為她本來就是個不屈的獨立的性格,不管張幼雙到底在其中起了幾分作用,但她的出現的確起到了些推動作用。
孟屏兒每說一句,李氏臉色就難看一分。
說到最後,已然變了臉色,淒厲地大喊了一聲,撲了過去道:“我、我要殺了你!!”
“你這血口噴人的小賤人!”
“忘恩負義的小□□!”
孟屏兒一動不動,甚至還有些微微出神。
出乎意料的是,說出這些之後,她一點都不怕了。內心穩穩當當,麵色沉靜地看著李氏憤怒到扭曲的麵孔。
還沒挨到孟屏兒近前來。就有幾個衙役大步走上前來,左右開弓,啪啪就是三四個巴掌。
“你們這些東西!大老爺麵前豈是容你們造次的?”
直把李氏打跪在地上,毫無反手之力,捂著臉哀嚎出聲,連聲哀求。
“錯了、錯了!我錯了!大老爺饒命!”
一張臉高高腫起,嘴唇裡淌出血來。
趙敏博麵不改色地看著眼下這一幕,收回了視線,心平氣和地看向了小玉仙幾人。
“你們可還有什麼供詞?”
……她、她們的供詞?
看到李氏被打,幾個姑娘已經怕得嚶嚶地哭了出來。
小玉仙嚇得手腳發涼,可是看了看這被打得哀聲連連,不敢反抗的李氏,又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她本來怕極了李氏。
此時的李氏,這番鼻青臉腫,畏畏縮縮,哀聲求饒的模樣,好像脆弱得她也能上去踩一腳,吐一口唾沫!
“民女!”小玉仙一撩裙擺,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民女有話要說。”
趙敏博並不意外,溫聲道:“你說。”
小玉仙咬著牙,擦了把眼淚。
動輒打罵那是家常便飯。
她剛來綠楊裡不久就懷上了孩子。
被老鴇叫了人,把她摁倒在地上,肚子上壓著一塊兒木板,叫上三個人站在木板上去踩她肚子。
血流了一地。
她接連三四天都沒爬起來過。
張幼雙一窒,腦子裡嗡嗡作響。
就她和小玉仙的接觸來看……小玉仙今年不過十五六歲,一直以來都表現得愛撒嬌愛打鬨。可竟然有過一個孩子!
喉嚨裡就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似的,張幼雙張了張嘴。
小玉仙嗓音變了,閉上嘴,不再往下說了。
但有她起了個頭,陸陸續續,終於又有不少女孩兒站了出來。
到後來,張幼雙聽得幾乎都快木然了。
直到最後,趙敏博才厲聲問:“李氏,我問你!她們說的這些事,你拐賣良家女為娼,做儘惡事,你可認?!”
李氏唇瓣顫抖得厲害:“我、我……大老爺,我冤枉啊。”
趙敏博:“好,既如此,我也沒什麼話同你們講的!
說著便叫衙役拿了幾根拇指粗的麻繩並藤條來,那幾個衙役像捆豬一樣,那麻繩將李氏手腳齊齊捆好了。
李氏披頭散發,嚇得雙眼無神,發出一聲慘叫,就被剝了衣服。
藤條如雨點般啪啪啪,一五一十狠狠地落在了她身上,打得李氏一開始還哭叫,後來漸漸地氣息就弱了下去。
小玉仙起初還有點兒怕,後來就壯著膽子冷冷地看,看著李氏哎呦哎呦,哭天喊地叫個不停,越看心裡越高興,恨不得拍手叫好!
就這麼足足五百下,中間李氏昏了過去,衙役又抬來一桶冷水兜頭澆下去,等清醒過來繼續打。
當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氏渾身高高腫起,儼然像個發麵饅頭,已然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趙敏博本來也是個嫉惡如仇的,此時眼裡掠過一抹嫌惡之色,叫衙役將李氏拖了下去,問了罪名,再行發落。
靜靜地看完了眼下這一幕,張幼雙這才起身,走到堂下,行了一禮:“大老爺,我想替這些姑娘們贖身。”
趙敏博知張幼雙是俞峻的好友,哪有不同意的道理。頷首便應了下來,“這李氏做儘了惡事,用不著你贖,那被她哄騙來的良家女皆可就此還家。”
張幼雙愣了一下,就、就這麼輕易就完事了??
心裡忍不住感歎了一聲。
說到底,大梁根本就沒有建立起一套行之有效的,完善的司法製度。
斷案的標準是“道德”,有時候法律甚至都要給立國之本“德”讓步。
至於這其間的標準,則全靠縣令知府本人拿捏。
聽到趙敏博的話,底下忽然傳來一聲壓抑著的抽泣聲。
小玉仙等人壓抑的痛苦好像在這一刻噴湧而出,女孩兒們茫然地麵麵相顧,抱在了一起,哭了出來。
“自由了?”
“咱們真的自由了?”
“咱們之後怎麼辦?去哪兒啊?”
……
趙敏博下了堂,卻沒離開,倒是走到了俞峻身前,請他去穿過大堂後麵的宅門,轉過四扇轉扇門,去往二堂議事。
趙敏博麵色微微一變,歎了口氣,說:“其實我本打算找你去的,未曾想你直接就過來了。”
俞峻嗓音低沉,有點兒像浸了冷水的鐵,冷沉沉的,卻滾過火星子。
“本來就是求人,哪有不上門的說法,今日之事,多謝你。”
趙敏博擺擺手,哈哈笑道:“不妨事,不過是個鴇母,也沒什麼靠北。沒甚大事,隨便發落了。你既同我說了,豈有不幫的道理?”
“倒是你,卻是一點兒都沒變。”
俞峻忽地有種不祥的預感,沒接這話茬,皺眉問:“你找我什麼事?”
“我……唉,坐下罷,坐下說,正好你來了,我就趁便和你說了。”
於是各自落座,趙敏博遞他一杯茶,吞吞吐吐,遲疑地說:“危甫,萬歲爺他身子最近不見好,你可知道?”
“萬歲爺,據跟前的人說天天念著你的名呢。”
俞峻聞言一怔。
趙敏博又歎了口氣:“……據說,到了時候,那位也有意接你回來。”
“我曉得,這地方留不住你,等……等到了時候,那位少不了你的輔佐。”
那位,指的就是當朝的太子了。
梁武帝若是崩了,他就是下一位的大梁皇帝,說一不二的人物!而東宮裡的那位是素來仰仗俞峻的!
他身子不好麼?
俞峻微微一怔,眉頭皺得緊緊的。捧著茶杯的手不由攏緊了點兒,骨節泛出了點兒青白。
他發現,他竟不敢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