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後, 她的腳傷果然嚇了眾人一跳。
俞峻也真沒讓她蹦回去,散了宴,直接給張幼雙叫了一輛馬車, 在貓貓的攙扶之下她這才穩穩當當、平平安安地回了家。
真是個好男人啊。
張幼雙一顆心砰砰直跳, 瘋狂心動。
俗話說“洞房花燭夜, 金榜題名時”,金榜題名總是要與洞房花燭聯係在一起的, 事業上取得了成功, 感情上好像也必須有進展。
就比如這回她門下這些學生成功都過了縣試之後,張幼雙順利地迎來了一段空閒期,而前來說媒的人竟然出乎意料得也變多了。
而且有相當一部分條件十分不錯,可以說是完全有助於她事業上的開拓。
張幼雙有點兒猶豫要不要見一麵, 說實在的她現在也沒能摸清楚俞峻對她是個什麼態度。
何夏蘭歎了口氣, 道:“你這個態度, 我倒也拿捏不準了!”
張幼雙嘴角一抽,舉手投降, “……我也不知道。”
幾乎那一瞬間, 她就想到了如果她去相親這件事被俞峻知道了的話,對方會是什麼反應……
不過借機來試探對方的反應……
張幼雙鬱悶地抓了抓頭發。
這不就相當於在利用彆人吃醋的渣女麼!
何夏蘭看了她一眼, 皺眉道:“就那個, 那個前天來說合的, 薛家的那個,我就覺得不錯嘛,條件也不錯, 說是早年喪了妻,家裡金銀首飾都不缺,手頭上上千兩的銀子, 你嫁過去也不吃虧。”
“你就算不想成親,總要為衍兒著想的……衍兒將來是要當官兒的,到那時候他生父這事兒可不就是麻煩了?”
“再說啦,那些過來說合的,你真能拒絕不成?”
所以這才是她苦惱的地方。來說合的,非但有九皋書院的同事,甚至還有幾位越縣大戶!
於情於理,都要見個麵以示尊重之意。
誠然,何夏蘭這番話也說得她心動了。
或許是因為昨天俞峻那一席話,讓她少女心萌動的同時,知道了自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相親這件事,好像也變得不是那麼不能接受了。
算了,那她就看看吧。
張幼雙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心裡飛快地盤算了一下。
成年人的世界相親這件事本來就不是什麼大事,穿越之前她又不是沒相過!
俞峻那裡是沒戲了,不如趁現在還有少女心這玩意兒,看看有沒有合適的。
就算沒合適的她也不吃虧,再說這些幫她說媒的人還真的不大方便拒絕。
就當是應付社交,順便轉移一下注意力了。
不過在此之前還得要征求貓貓的意思。
從何家回來後的當天晚上,張幼雙叫來了張衍,神情嚴肅,決定把這件事好好談一談。
“相親?”張衍微感詫異地多看了她一眼。
“是。”張幼雙有點兒不大好意思地點了點頭,解釋說,“那邊兒都不大好拒絕。禮貌來說,都要去見個麵。”
老實說,張幼雙還是很擔心貓貓的心理狀態的。
沒想到張貓貓十分懂事地搖了搖頭說,“這是娘親自己的私事,但憑娘做主,隻是……”
“隻是什麼?”
張衍露出個苦笑,“娘與俞先生,原來……”
俞先生?
張幼雙愣了一下,心猛地漏跳了一拍。儘量若無其事地問,“原來什麼?”
“……書院裡前些日子就有人在說,娘親與俞先生之間……”張衍含蓄道,“這些日子傳得倒是更新凶了。”
幾乎下意識地,張幼雙立刻就想到了單膝半蹲半跪在雪地上的男人。
白色的上襦,鬆花色的長褲。
白皙的臉側,那柔軟的烏發和低垂的眼睫,黑到幾乎顯出靛藍色。
眸色倒映出漫天飛雪,還有提著裙子的她。
張幼雙幾乎脫口而出道:“我就算想,那也得人家願意啊。”
不是都說了喜歡賢惠的嗎?
這簡直就是在委婉地發好人卡了吧!
這句曖昧的話一說出口,張幼雙就後悔了,然而張衍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若有所思地那喃喃自語,“原來是俞先生不願意嗎?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麼?張幼雙困惑。
張衍抬起眼,嘴角扯出個很輕很淺的微笑,“我明白了,娘你去罷,不必擔心我。”
再三確認張衍的確不在意之後,張幼雙微微鬆了口氣,心裡哀歎。原來不知不覺中,她也成了顧及孩子的意思,不敢二婚的家長了。
……
由於古代沒有周末這種東西,書院的先生若是家中有事都得去俞峻那兒請假。
那天晚上的接觸或許還是有點兒用處的。至少現在再看到俞峻,雖說還有點兒尷尬,但兩人之間的相處明顯比從前自然了許多,能說的話也多了,關係也好像親近了不少。
這回,俞峻竟然抬起眼,烏青眸子平視著她,主動問道:“先生這回請假所謂何事?”
畢竟是要出去相親,張幼雙還是特地打扮了一番的,看起來倒也是容光煥發,清麗漂亮的美女。
張幼雙確認了一下,對方的確沒喝過酒,那怎麼突然主動追問起她的動向了?
隻好含糊地說,“有點兒個人的私事。”
秉持著公事公辦的態度,俞峻皺了皺眉:“可否請先生具體明說。”
張幼雙憋了憋。
相親這件事果然不好開口,上班請假去相親這叫什麼事兒。
最後她放棄了,遲疑地說,“……不行嗎?不行的話我改個時間好了。因為……真的不大方便說。”
回答她的是一一陣沉默。
俞峻闔眼歎了口氣,又露出了那天醉酒的時候有點兒苦惱的模樣。
這般靈活生動的表情,簡直是難得一見。
還是說因為喝了酒在她麵前原形畢露,乾脆自暴自棄了?
再睜開眼時,俞峻眼底已是一片沉沉的清明。
“無妨,我待會兒為先生寫個條子。”
張幼雙知道這是破例了,趕緊道謝,“多謝俞先生。”
張幼雙既請了假,代課的人選,俞峻斟酌了半晌,決心還是自己過去替她。
他留意到今日張幼雙似乎打扮了一番,不過卻有意捺了下去,不作他想。
他也知道自己酒量太淺,故而喝得少沒喝斷片兒,隻是一想到前天醉酒之後的冒失孟浪,就忍不住皺眉。
忙收拾此心,令專靜純一。
讀書講求的是心如止水,俞峻堅信,做人也是一樣。須先定其心,使心如止水,光可鑒人,如明鏡般時時自省、拂拭,不染塵埃。
明道齋內。
看到今日本該來上課的張幼雙成了俞先生。
一眾少年都有點兒茫然,壓著疑惑倒也沒敢多問直到台上的男人平靜地說了聲下課,這才一個個炸開了鍋。
祝保才立刻就去問張衍,“今天嬸子怎麼沒來上課?”
張衍望向了還沒踏出齋門的俞峻一眼,以不輕不重,足夠齋內所有人都聽到的動靜說: “……前些日子有媒人來家裡說合,要去相看。”
“什、什麼?!!”
一眾少年目瞪口呆。
張先生……去相親??!
還有人脫口而出:“……張先生和俞先生不是……”
不是說關係曖昧麼?
話說到一半,顧及到張衍沒好意思繼續說,又憋了回去。
門前的俞峻身子微不可察地頓了頓,很快又麵不改色地邁步走了出去。
張衍這才收回視線,苦笑道:“我也不甚清楚。”
等到俞先生離開之後,張衍這才察覺到自己後背幾乎快被冷汗浸濕了。
算計到俞先生頭上什麼的。
鬆開了剛剛一直緊攥著的拳頭,張衍心裡歎了口氣。
可是若是娘親真的要成親,他還是更希望那個人是俞先生。
說來慚愧,
說他不渴望有父親的存在那是假的。
幼時他便常常做夢,等遇到了俞先生,竟然莫名其妙地覺得親近,以至於夢中的“父親”形象便有了個鮮明的實體。
如果他視若親父的俞先生真的成了他爹,那就太好了。
可這個時候,王希禮眉頭忽然皺得跟能擰死一隻蒼蠅似的。
“你說什麼?相親?”
“相的哪家?”
心裡盤算著俞先生或許還沒走遠,張衍壓根就沒隱瞞的意思,借機道,“似乎是薛家,就在花椒樓裡。”
“薛家?”王希禮怔了怔,腦子裡飛速轉了一圈,追問,“你確定?!”
越縣薛家,適齡的不就是那個薛鼎嗎?
何夏蘭、張衍他們不知道,作為這個圈子裡的他還能不知道?
“這誰說合的?未免也太不是東西了!”
“這薛鼎不是什麼好人!”王希禮眉頭狠狠一跳,忽地就有些窩火。
替張幼雙窩火。
“需知這人早年喪妻,雖然有幾個閒錢,卻扣扣搜搜的,那妻子是被他活活給氣死的,這人風流成性,外麵養了不曉得幾個外室了。
這收拾收拾,改頭換麵,倒也成了良配了?!”
“哼,不管這薛鼎穿多少層馬甲,爺都能給扒下來!”
聽了這席話,祝保才和周圍的少年立刻也急了,各個睜大了眼,擼起袖子就往外衝。
“照這麼說,嬸子要被占便宜了怎麼辦?!”
“不行不行!這種貨色給咱們先生提鞋都不配!”
“張衍!先生是你娘,你表個態吧。”
張衍略一思忖的模樣,微不可察地深吸了一口氣,目光盈盈地抬頭看去,淺淺一笑,提議道,“不如,我們去請俞先生來幫忙如何?”
正好下麵是自修,他們既都取中了,書院管得便不甚嚴了。
相看的地點就定在了花椒樓裡。
花椒樓怎麼也算得上越縣的中高檔酒樓了,誰家有喜事,宴席多安排在此。
由之前前來說合的刁婆子領著,張幼雙終於見到了自己今天這位相親對象——薛鼎。
穿得光鮮亮麗,生得眉目還算硬朗,一看到她來,立刻就笑著行了一禮,“久聞張娘子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兩人碰了麵,刁婆子便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穿越之前好歹也相親過好幾次了,張幼雙表現得十分熟練:“薛郎君謬讚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這位怎麼感覺怎麼不舒服。
張幼雙心裡皺了皺眉。
具體的她也說不上來,就覺得這動作、說話的語氣和腔調都有點兒彆扭,不過她也不會表露出來就是,就當是完成任務了。
寒暄過後各自落了座。
就在張幼雙想著要怎麼開啟話頭的時候,沒想到,對方竟然開門見山,露出個笑,直接就道:“實不相瞞,小人上回聽說了娘子的名氣,心裡就萌發了求娶之意。”
張幼雙吃了一驚,咦這麼直接的嗎?!
薛鼎的笑很自信,也很篤定,“小人的情況,娘子也應該聽刁嫂子說了。娘子若嫁了小人,那金鐲銀釧不消說,一年四季的新衣服也是有的。”
說著說著,這位忽然苦笑了一下,露出個有些傷感的表情。
“我發妻是個沒福的,去的早,也沒留下一子半女,小人欲聘娘子來管理家事、主持中饋,未知娘子意下如何?”
張幼雙張了張嘴,終於明白了薛鼎帶給她的是什麼樣一種感覺了。
就是那種她遇到過無數次的普卻信的直男!
薛鼎沒有看出來張幼雙內心的囧囧有神感,繼續誇誇其談,言談間一副勝券在握的態度。
“至於衍兒,娘子更不必擔心,衍兒聰明,年紀輕輕就取中了案首,我勢必會待他如親子。”
張幼雙想了一下,就明白了對方打的是什麼算盤。一個年紀輕輕就能被知縣親點為案首的,之後必定前途無量。
白得來的助力傻子才不要。
這位薛鼎實在是太自信了,或者說自視甚高,
張幼雙花了半天時間,才勉強抓住了對方話中的空隙,終於插上了一句話。
“我與其他女人,或者說郎君想象中的妻子有些不同。”
她十分委婉地表示:“若成親,我不願在家裡相夫教子,這點,我覺得我必須要說予郎君知曉。”
果不其然,她這話一說出口,這位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這……娘子若想與我成親,書院的活兒我還是希望娘子辭去了。”
什麼叫“想和他成親”啊!!張幼雙幾乎快要控製不住她內心的吐槽欲了!
好像她上趕著要和她成親,他才勉為其難地答應一樣!
薛昂笑了笑,又自覺體貼道:“若娘子真喜歡教書,不妨在家裡設席,教些族中的孩子。”
……張幼雙語塞了。
她已經不知道這位是真的自視甚高,還是說小算盤打得直響,這位真不是想把她娶回家做私教的嗎?
壓抑住內心的不耐煩之意,張幼雙再一次委婉地表示, “書院的活計,是我千辛萬苦才爭取得來的,如今剛有起色……”
“郎君的好意,恕難從命。”
薛鼎愣了一下,眼裡隱隱流露出來點兒不快之意,轉瞬即逝,又笑道:“……這,好那我們先不提這個了。”
“不知娘子芳齡幾何?”
來了!
張幼雙鬆了口氣,迫不及待地表示:“三十有餘!”
所以說還是快點兒拒絕她吧。
果不其然,薛鼎臉頰略微有點兒僵,“……原來如此,小人今年二十七。”
……
與此同時。
花椒樓內,白玉蘭半遮半掩的,擋住了幾道特地壓低了腦袋的身影。
將這一幕儘收眼底,祝保才額角青筋歡快地蹦躂著:“怎麼回事,我怎麼那麼想給這人一拳呢。”
“非止有你!”身邊兒傳來幾道各不相同的嗓音。
一眾少年,默默握緊了拳頭,義憤填膺,咬牙切齒。
“我也想揍那人一拳!喬張做致!真真叫人好生看不得!”
“……你不是一個人。”
“……讚同。”
“接上!”
王希禮沒好氣地白了張衍一眼,“我就說這人不可信!也不知你是怎麼想的?!”
怎麼想的嗎?
張衍微微苦笑,回過頭看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氣,捺下心頭的不安之意。
俞先生還沒來嗎?
……
“那現在怎麼辦?”祝保才皺眉道,“你們沒看嬸子那表情!簡直就是不願意!”
“怎麼辦?”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忽而有少年拔高了嗓門,問道:“先生素日裡對我們如何?”
“當然是不錯了!”
“所以!”領頭的振臂高呼,眼裡浮現出一抹狡黠之色,拍案道,“那先生有難!做學生得怎可置身事外!”
不得不說這個時代沒有手機真是一件痛苦的事。
至少穿越之前,碰上奇葩的相親對象,她還能悶頭玩手機,和基友瘋狂吐槽呢。
張幼雙鬱悶頭疼極了,被迫聽著這些自信的話,簡直是坐立不安。
看來自信男古往今來都不缺,不,古代說不定還比現代多一點兒。
就在張幼雙發揮著糊弄學的精髓,“嗯”、“哦哦”附和,等著這場飯局趕快結束的時候——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
薛鼎和她齊齊都被這腳步聲吸引了目光,就連薛鼎這滔滔不絕的說話聲兒都停頓了一秒。
進來的竟然是十來個年輕氣盛,朝氣蓬勃的少年,這些少年有說有笑,一逕踏入了花椒樓裡。
當真是少年風流。
在踏入花椒樓的那一刻,整座酒樓都好像隨之明亮了起來。
恰如一陣春風吹拂在麵上,令人心曠神怡。
薛鼎卻皺眉,似乎是嫌吵鬨,臉上露出了一抹不快之色,“這些後生小子當真是張狂!吵吵鬨鬨得成何體統?!”
他說完立刻就去看張幼雙想要去尋認同。
然而,張幼雙卻臉上露出意外、興高采烈種種神情,“衍兒?!保兒?!”
那些少年紛紛抬起眼,看到張幼雙的同時,眼睛不約而同地亮了。
齊齊高呼道:“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