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春獵(上)
顏子越名顏淩淵,子越這個名是當今聖上賞給他的。顏家高門大戶,顏淩淵啟蒙時便入了皇宮成為了皇子伴讀。他年幼聰慧,皇帝很喜歡他,並且還給他賜了字:子越。
當然顏子越也沒辜負皇帝賜字,如今的他已經是下一屆狀元的熱門人選。加上他是皇子伴讀,平時人緣不錯,即便朝臣看到他也會給他幾分薄麵。
顏子越很快就走到了顏惜寧麵前,這是顏惜寧第一次看到他這便宜大哥。楚遼文人以清雅為美,顏子越作為其中的代表人物,自然將這兩個字發揮到了極致。
雖是兄弟,但顏子越和顏息寧相貌上並沒有相似之處,氣質也迥然不同。在原主的記憶中,這位大哥從不像顏家那些捧高踩低的下人一般給他臉色,有時看到原主被欺負還會為他出頭。
可就是這樣的一個好大哥,為了自己的前途,他毫不猶豫的將顏息寧推出來擋刀。他對原主的那些好,成了帶毒的蜜糖,堵住了原主的嘴。
顏惜寧大大方方的站著,他倒要看看他這位便宜哥哥要對他說什麼。當他他也不忘觀察姬鬆的反應,白月光就站在自己麵前,姬鬆多少得流露點真情吧?
隻是姬鬆的表情挺奇怪的,看到顏子越之後,他唇角的笑意徹底消失了。
顏子越對幾位皇子行禮後便站直了身體,他情真意切:“阿寧……”
顏子越隻喊了兩個字,就聽姬鬆涼涼的開口了:“雖說你是阿寧的兄長,但阿寧已經是容王妃。顏淩淵,你僭越了。”
話音一落不止是顏子越傻了,在場的人都驚了。
顏惜寧更是睜大了眼睛,姬鬆怎麼一上來就這麼不給顏子越麵子?小兩口鬨彆扭拉上他做什麼?好歹他們現在是統一戰線的隊友,他隻是想看個熱鬨,姬鬆怎麼能把他拉下水?
姬鬆無視了顏惜寧的眼神殺,他麵無表情審視著顏子越,眼神越發冰涼。
顏惜寧看不明白了,突然間他腦海中閃過一道電光——姬鬆因愛生恨了。
人性複雜,有些人覺得得不到的東西都是好東西因而倍加珍惜;而有些人得不到的就會因愛生恨,他得不到的彆人也休想得到。
聯想到外界對姬鬆的傳言,顏惜寧暗暗擦了一把冷汗。幸虧自己識時務沒得罪這位爺,目前還能過上好日子。看來以後得離姬鬆遠一些,免得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把自己挫骨揚灰了。
顏子越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姬楠看情況不妙連忙打圓場:“子越,王妃雖然是你弟弟,但如今是皇室中人,你喚他乳名確實不合適。容川啊,念在子越思念親人,且是第一次犯,你就原諒他了吧。”
顏子越識時務的跪了下來:“草民顏子越叩見王爺、王妃。”第一次被人當眾斥責到下不來台,顏子越不止臉上無光,連眼中的神采都暗淡了。
姬鬆這才滿意的頷首:“起來吧。隻此一次下不為例。”
顏子越爬起來的時候踉蹌了一下,若不是姬楠順手攙扶了一下,他就摔了。
顏惜寧納悶的撓撓臉頰,他這個大哥看著也不傻,怎麼被姬鬆說了一句就這幅樣子?
思索片刻之後他恍然大悟:他這便宜大哥怕是對姬鬆也有點意思吧?不然能受打擊成這樣?
噫,這種我愛你你不愛我,等你愛我時我已經不愛你的戲碼……真是看多少遍都帶感啊!
顏子越灰頭土臉,此刻他再也沒辦法做那個風光霽月的才子了。姬椋挺樂意見到這場麵,他展開扇子扇了扇:“三皇弟不是為兄說你,你佳人在懷,也不能對大舅哥如此冷漠嘛!好歹我們子越也曾與你把酒言歡,你不看僧麵也要看佛麵啊!”
顏子越的臉徹底掛不住了,如果地上有一條縫,他一定鑽進去。
戲看得差不多,也該輪到吃瓜群眾上場了。顏惜寧擺出了溫柔的笑容:“兄長尋我有何事?”
顏子越再開口時語調變得恭敬了許多:“自王妃入王府後,還沒回過家。家中的長輩非常掛念你,父親這次也來了春獵,不知王妃……”
話說道此處顏子越猛然察覺到了不對勁,顏惜寧已經不是顏家那個任人擺布的私生子了,他如今是姬鬆的王妃。雖說姬鬆奪嫡無望,可他在軍中的威望極高,將來做個閒王權勢不會比顏家小。
他和姬鬆的情誼本就沒那麼深,顏家之前做事不地道已經得罪了姬鬆。想要顏惜寧主動去見父親已經不可能了,如今情況已經反過來了,想見容王妃得按照禮法遞帖子,見不見得由顏惜寧做主了!
顏惜寧微微一笑,他直接套用了姬鬆剛剛替他解圍的話:“父親來到圍場,於情於理做兒子的都該去看望他老人家。隻是王爺身體尚未恢複,他身邊離不得人。這樣,等王爺身子好一些,我再去尋父親和兄長行嗎?”
顏子越還能說什麼,他隻能連連點頭。同時他還舒了一口氣,幸虧姬鬆沒有發難,要不然他的麵子裡子得在這裡丟儘。
剛到營地還有很多事忙碌,太子妃首先尋了個理由便帶著一群人離開了,當然,他們離開的時候沒有忘記帶上顏子越。
太子離開之後,姬椋似笑非笑:“大家都說你糟了難,但是為兄覺得你因禍得福了。”說著他伸出折扇輕輕的點了點姬鬆的胸口:“空帶弟媳來哥哥府上坐坐。”
姬鬆微微頷首:“好。”
看著兩尊大佛的身影離開,姬鬆沉聲道:“我們回帳篷。”
話音落下之後,姬鬆沒等到想象中的回應。他詫異的回頭,隻見顏惜寧則麵相群山的方向離久久凝視著。姬鬆看不見他的表情,隻能看見他落寞的身影。
顏惜寧似乎在悲傷,是因為看到了兄長想到自己的境地而難過嗎?還是因為自己落了顏子越的麵子而傷感?
姬鬆覺得他有必要對顏惜寧解釋其中的關鍵,他溫聲道:“天家無父子,更不用說兄弟情。如今我雙腿無法站立,對他們而言我已經從對手變成了助力。”
為了爭他這個助力,姬楠姬椋都迫不及待的在拉攏他。何其諷刺,當年他雙腿完好時,春獵時從沒出現過這般兄友弟恭的場麵。
姬鬆認真道:“我和顏子越的關係並不是你想的那樣,顏子越追隨的是太子,我從沒想過爭取他。方才我落他麵子,隻是不希望他利用你。”
畢竟外界都在傳他喜歡顏惜寧,顏子越和太子走得近,很有可能會利用這層關係來拉攏他。而他……暫時還不想站隊。
顏惜寧敷衍的嗯了一聲。
姬鬆抿了抿唇眼神黯淡了下來,他聲音帶了一點冷意:“你在看什麼?”又在想什麼?他已經解釋到這個份上了,顏惜寧還有什麼不滿?
突然之間姬鬆想到了一種可能:外界傳言,顏惜寧是個捧高踩低的人。如今他看到自己兩個更加有優勢的兄長,是不是會想辦法和他們攀上關係然後……離開容王府?
想到這種可能,姬鬆心中隱隱有些不愉快。
這時顏惜寧雙眼亮晶晶的轉過了頭,他指著小山的方向:“鬆鬆,你看那邊的小山,是不是有一片香椿樹?”
姬鬆:???
香椿樹?那是什麼?
順著顏惜寧手指方向看去,姬鬆隻看到了一小片正在發芽的樹。光禿禿的樹枝上長著一些火紅色的嫩芽,這難道就是香椿樹?
顏惜寧篤定道:“我一眼就看中那片香椿樹了,你看到上麵紅彤彤的嫩芽了沒?我們一會兒去摘香椿頭吧?”
姬鬆:……
他解釋了半天,顏惜寧難道隻顧著看野菜去了?
顏惜寧懷念極了:“我可喜歡吃炸香椿魚魚了,等一會兒去摘香椿芽的時候,我能挖一棵小樹回去嗎?我要種在品梅園裡,將來的每個春天,我都能吃上香椿啦!”
姬鬆鬱悶的眯起了眼睛,他心中的不快散開了,但暫時不想和顏惜寧說話了。
皇子們的行轅位於盆地的東南方向,雖然一眼就能看到各個皇子下榻的帳篷,可是真走動的時候還挺遠。加上帳篷周圍有侍衛值守,顏惜寧根本不擔心他和姬鬆的對話會讓彆人聽去。
再說了,他也不可能和姬鬆說什麼家國大事。更何況姬鬆進了帳篷之後好像在生氣,彆問他是怎麼從姬鬆那張麵無表情的臉上看出他的情緒的,這就是敏銳直覺啊。
這種時候要儘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顏惜寧在帳篷中尋了個小角落,他將自己的背包打開。姬鬆出行不像其他皇子那樣帶了那麼多的侍女仆役,忙活到現在,他已經餓了。
幸虧他帶了足夠的零食和點心,比如現在,他在背包中隨手一摸便摸出了一個荷葉包。打開荷葉包之後,一塊塊醬紅色的方方正正的五香豆乾出現在了他麵前,隨手捏上一塊嚼一嚼,又解饞又祭奠了五臟廟。
姬鬆還在生悶氣,突然聞到了一股香料的味道。再看向顏惜寧,隻見他背對著自己正吧唧吧唧的嚼著什麼東西。
姬鬆……更生氣了。顏惜寧之前有好吃的都會主動給自己,結果到了獵場就不在乎自己的感受了?
29.春獵(中)
這時候嚴柯掀開簾子闊步走了進來:“王爺王妃,隨行的仆役已經安頓好了,有什麼需要屬下幫忙的嗎?”
顏惜寧叼著豆乾搖搖頭:“沒啥,你問問鬆鬆需不需要幫忙。”
突然間他想起了什麼,於是他翻了翻背包從裡麵拿出了一個大荷葉包遞給了嚴柯:“豆乾,用豆腐做的。讓兄弟們嘗嘗合不合胃口。”
嚴柯樂滋滋的接過荷葉包,他捏了一塊豆乾往嘴裡一丟。嚼了嚼後他忙不迭的豎起大拇指:“好吃。又香又有嚼勁,像吃肉一樣,根本吃不出豆腐味道來。王妃你手可真巧。”
顏惜寧不好意思的撓撓腦袋:“主要是昨天煮好了豆乾之後,我用石頭壓了它一夜,有點壓過頭了。”因此他的五香豆乾分外有嚼勁,也比正常的豆乾薄了一些。
嚴柯又往嘴裡丟了一片,他讚不絕口:“真好吃。”
顏惜寧又想到了他的那片香椿樹,於是他試探性的問嚴柯:“對了嚴侍衛,一會兒能不能調一個侍衛大哥給我?我想去摘點野菜。”
嚴柯滿口答應:“沒問題。”
顏惜寧和嚴柯兩說說笑笑,突然間兩人感覺後背一陣涼,總覺得被什麼可怕的東西盯上了。扭頭一看,隻見姬鬆正靜靜的坐在案桌後麵盯著他們。
姬鬆斜斜的靠在椅背上,右手在扶手上慢吞吞的敲著。對姬鬆無比熟悉的嚴柯頓時滿頭冷汗,糟糕,王爺生氣了。
顏惜寧小聲的問嚴柯:“你們家王爺是不是經常這樣?”
嚴柯更小聲的反問:“哪樣?”
顏惜寧小小聲:“陰晴不定說翻臉就翻臉?”
嚴柯左思右想:“沒啊……”
姬鬆波瀾不驚:“我聽到了。”
顏惜寧:……哦豁。
好在嚴柯熟知他家主子的脾性,他快步走到案桌前攤開了荷葉包:“王爺請看,這是王妃為您精心烹飪的豆乾,鮮美可口有嚼勁,比吃肉還香!”
姬鬆:……
他的目光在嚴柯和顏惜寧之間轉了轉,要不是深知嚴柯為人,他一定以為自己的部下被顏惜寧收買了。如果他沒看錯的話,從顏惜寧摸出豆乾到現在,根本沒提起過他的名字吧?
嚴柯不愧是副將,主將一個眼神,他就能將他的心意猜得八九不離十。嚴侍衛義正言辭:“回主子,您吃的東西必須由屬下經手。王妃第一次給主子送吃的時候,屬下便對他說清楚了。
姬鬆的麵色肉眼可見的緩和了,隻是另一個問題來了:“這就是我收到一條泥鰍,一隻餛飩還有殘破不全紅燒肉的原因嗎?”
嚴柯笑容僵在臉上,他怎麼忘記這事呢?大意了。
顏惜寧嘴角抽抽,原來之前他給嚴柯他們做的菜,他們也給姬鬆送去了。細細一想確實是他思慮不周,侍衛大哥們為了姬鬆命都可以不要,他們吃到好東西,怎麼會忘記他們的主帥呢?
正當顏惜寧思考如何幫嚴柯解圍時,姬鬆捏了一小塊豆乾塞到嘴裡:“營地人多眼雜,讓兄弟們警覺些。”
嚴柯正色行禮:“是!”
當他轉身時,姬鬆指了指桌上的荷葉包:“把這個帶走。”
嚴柯咧開嘴露出了一口白牙,他忙不迭將荷葉包收了起來:“好,謝謝主子。”
出門之前他對著顏惜寧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顏惜寧看得眼眶發熱:彆走啊……不要留他一個人麵對姬鬆啊……
在聞樟苑的時候,他還能做點事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可是在帳篷裡能做什麼?他不想和姬鬆大眼瞪小眼啊。
這時他聽到了姬鬆的聲音:“一會兒我陪你去摘香椿。”
顏惜寧詫異的看向了姬鬆:“啊?”他剛剛出現幻聽了嗎?姬鬆在和他說話嗎?
姬鬆眼神黯淡:“往年還能去山中獵一些獵物,以後不行了。可能將來的春獵,隻能摘野菜了。”
顏惜寧張張嘴,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姬鬆。若是他失去了雙腿,早已心灰意冷。普通人尚且如此,更彆說姬鬆。姬鬆是楚遼的戰神,失去了雙腿和要了他的命沒什麼區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