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槐花飯(上)
春風一吹,光禿禿的槐樹漸漸長出了綠意。不經意之間,星星點點的綠意連成了片,長成了碧綠的樹冠。
槐樹向著湖麵方向傾斜,濃密的樹蔭遮住了下方的碼頭和小半的石橋。陽光從樹梢間傾瀉而下,落到了石橋上形成了斑駁的影子。
姬鬆置身在樹影下,他手中捧著一碗野麥。傅衍之有些納悶:“今日的餌料與往日不同。”
湖中錦鯉珍貴,它們食用的餌料由府裡匠人精心調配而成。傅衍之經常來往容王府,對錦鯉的餌料也略知一二,他從沒見過這麼敷衍的餌料。
魚群任性,尤其是被仆役們養叼嘴的錦鯉們,有時候灑下餌料也不見它們遊過來,更彆說這麼粗獷的野麥了。
傅衍之樂了:“容川,你準備的餌料不行啊。”
姬鬆解釋道:“這些不是喂魚的。”而是喂鴨子和鵝的,往日顏惜寧隻要站在橋上對著湖麵喚幾聲“嘎嘎嘎”,就會有一群鵝和鴨帶著錦鯉大軍浩浩蕩蕩的出現。
姬鬆麵向湖麵喚了兩聲,然而湖麵除了風吹起的漣漪,他連一根鵝毛都沒見著。
姬鬆:……
傅衍之哈哈大笑:“容川還是不了解錦鯉,錦鯉若是能被喚來,那和貓狗有什麼區彆?賞魚的樂趣便在於此啊,看著魚兒在湖中遊弋,那份自在和空靈,著實讓人羨慕啊。”
姬鬆沉聲道:“既然已在池中,又何談自在?”
姬鬆的話頗有深度,讓傅衍之想到了近日的朝堂。一時間老太傅也頗有感觸:“是啊,池中魚籠中鳥,哪裡能自己做主。”
傅衍之觀察著姬鬆的麵色:“容川啊,過一些時日,怕是你也不得清閒了。”
姬鬆不解:“恩師這是何意?”
傅衍之歎道:“近日朝中局勢複雜,太子與二皇子的黨羽互相撕咬,六部中有不少官員牽涉其中。聖上龍顏大怒,對兩位殿下已不似往日那般親近。前幾日閒聊時聖上突然提起了你,以老臣對聖上的了解,估計等你回到朝堂,他會給你安排差事。”
姬鬆平靜道:“身為臣子,替聖上分憂是本分;身為人子,替父親解憂天經地義。”
傅衍之微微頷首,眼中流露出欣慰和遺憾。若是姬鬆沒遇到這種糟心事,如今這種情況對他而言多有利啊,可惜了……
此時旁邊傳來了腳步聲,顏惜寧手中捧著一個盤子快步走了過來:“容川,太傅,快嘗嘗青團。”
粗瓷盤子中放著五個圓溜溜墨綠色的青團,怕青團和盤子黏在一起,顏惜寧在團子底部墊了一片箬葉。此時的青團還有些燙手,顏惜寧將盤子擱在了輪椅扶手上:“當心燙啊,剛出鍋的。”
正當顏惜寧放下青團準備離開時,姬鬆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袖。顏惜寧詫異的看過去,姬鬆麵色平靜,隻是耳尖微微泛紅:“能不能喚一下你的小鴨子們?”
顏惜寧的目光在野麥上轉了一圈,再想到傅衍之愛魚這事,他突然就明白了姬鬆的用意。於是他笑著端起了野麥碗,隻見他衝著湖麵連續喚了三聲,湖麵上立刻傳來了熱情的回應:“嘎嘎嘎——”
嘩嘩的水花聲由遠及近,傅衍之循聲看去,隻見品梅園東南角一大群鵝和鴨拍著翅膀飛了過來,生怕慢了一步就吃不到顏惜寧親手撒下的野麥了。
經過一段時間的生長,顏惜寧的小鵝小鴨們正處於尷尬的換毛期,它們正在脫去羽絨長出了成熟的扁羽。雖然它們樣貌滑稽,可當它們張開翅膀向著顏惜寧飛來時,那場麵又溫馨又有趣。
小鴨和小鵝們踩著水麵飛奔而來,它們身後跟著成群結隊的錦鯉。沒一會兒橋下擠滿了魚,鴨子和鵝們被魚擠得沾不了水,隻能踩著魚頭搖搖擺擺的搶野麥吃。
傅衍之:……
這場麵他真沒見過!太壯觀了!誰說魚群喚不過來?
顏惜寧將野麥碗遞給姬鬆:“好了。味道怎麼樣?”
姬鬆手裡正捏著一枚青團,他已經咬了一口。碧綠色的團子外皮軟糯勁道,吃起來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剛咬破外皮,內裡鮮美的肉汁便淌到了箬葉上。
姬鬆湊到他咬開的口上,小心翼翼的吸著肉汁。忙碌了一早上,到了這個點他正好肚子餓了,瓷實的青團下肚,他的腸胃熨帖了很多。
姬鬆不緊不慢的咽下口中的青團,他誇獎道:“很美味,這是什麼做的?”
顏惜寧笑了:“用艾草的嫩葉做的,取艾草汁和米粉揉開,然後再包上餡料,上鍋一蒸就行了。”
一份艾草汁要配多少米粉,一團米粉能包多少餡料,一隻青團要上鍋蒸多長時間……這些都是有講究的。彆看他說的這麼輕巧,可是一步工序都不能錯。
聽顏惜寧說起了艾草,傅衍之驚奇的捏起了一隻青團:“這是用艾草汁做的?”
艾草他知道啊,宮裡人身體不適的時候經常熏艾,那味道說不上好聞。艾草本身就是一味中藥,口感苦澀堪比黃連,用艾草做出來的東西能好吃嗎?
然而等他嘗了一口之後,老太傅眉毛高高揚起:“鮮美潤滑,粘稠勁道。真不錯!”蒸肉團子他經常吃,可是沒吃過這麼好看又好吃的青團。
顏惜寧笑道:“青團中可以包裹多種餡料,喜歡甜口的,可以包豆沙芝麻花生;喜歡鹹口的,可以包鹹蛋黃和肉鬆。時間倉促,我隻來得及做了筍丁餡兒的。太傅若是喜歡,我給您撿幾隻帶回去。”
說完顏惜寧準備回廚房,突然間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容川,太傅在這裡吃午飯嗎?”
姬鬆神情放鬆嘴角上翹:“恩師難得來容王府,一起吃一頓便飯吧?”
傅衍之正沉迷在青團的美味中不可自拔,聽到這話後他對著顏惜寧行了個禮:“如此就有勞王妃了。”
顏惜寧笑吟吟:“不麻煩。”
傅衍之一鼓作氣吃了兩隻青團,當他準備吃第三隻時,隻見顏惜寧提著魚叉走了過來。傅衍之頓時想起了他心愛的羽白,頓時他麵色一白:“王妃這是……”
顏惜寧爽朗的笑道:“容川說太傅喜歡魚,我們小院彆的不多,就屬魚最多。我戳一條魚上來,中午讓太傅嘗嘗紅燒魚。”
為了不讓心愛的魚變成盤中餐,老太傅找了個借口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聞樟苑。當然,走的時候他還帶走了青團,也不算無功而返。
顏惜寧倒是有點遺憾:“太傅跑得好快,他不會以為我會叉錦鯉做紅燒魚吧?”
姬鬆笑意更深:“愛魚之人見不得魚受傷。”
顏惜寧哼哼了兩聲:“我也愛魚,我愛紅燒魚水煮魚酸菜魚糖醋魚……做好了放在盤子裡的魚,我都愛。”
姬鬆沉吟片刻之後看了看傅衍之離開的方向:“不錯,你們都是愛魚的人。”隻是愛魚的方式不一樣罷了。
姬鬆曾經非常尊敬傅衍之,沒受傷之前他和傅衍之走得很近,他一度以為傅衍之很懂自己。可是後來他才發現,原來他的恩師也是人,隻要是人就有私心。
曾經他會關心老師的所思所想,如今他已經不在意了。有這個時間和精力,還不如多吃一隻青團。
下午時分,冷管家他們帶著府中的仆役來到了聞樟苑,他們帶來了宮裡專門驅蟲的藥物。宮裡的藥熏蒸效果比艾草好多了,當然味道也重了很多。
不過隻要開窗透氣半個時辰,所有的味道都會散去。這點就比艾草好,熏蒸過艾草的屋子,那股苦澀嗆人的味道會持續好幾天散不開。
仆役們熏蒸屋子的時候,顏惜寧推著姬鬆來到了小石橋上。剛上小橋,顏惜寧便抬起了頭看向了槐樹的樹冠,他看得無比投入,就連蒼風和小鬆打起來都沒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姬鬆問道:“你在看什麼?”
顏惜寧感歎道:“時間過得真快,槐花快開了。”
姬鬆今天也注意到了:“嗯。”
聞樟苑中很多雜樹都被砍了,顏惜寧唯獨留下了槐樹。常聽人說睹物思人,顏惜寧這感歎又懷念的語氣,難道槐花對他有特殊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