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鬆不想隱瞞顏惜寧:“我要帶蕭翎去石子河,然後再去熾翎軍中一趟,有些事我要做個了結。”
顏惜寧抿了抿唇,片刻後他快速道:“行,我去收一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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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州地勢狹長,從最東到最西,足有上千公裡。熾翎軍將士們星夜兼程,也得換三波馬跑上兩天一夜。顏惜寧他們坐馬車,趕到石子河附近得花六七天時間。
顏惜寧不害怕坐馬車,可是他卻害怕大家情緒低迷。車隊中多了一個蕭翎,大家連話都不說了。從顏惜寧認識侍衛們開始,就算天塌下來他們都是樂觀積極的。可現在除了聽到車輪和馬蹄聲,完全聽不到大家的歡聲笑語。
越往西走農田越少,西行第四天,掀開車簾子眼前都是光禿禿的荒山。綿延起伏的枯黃色山巒無邊無際,滿眼的灰黃枯敗,走上數十裡都見不到一個活人。看到這樣的場景,顏惜寧整個人都蔫了。他萎靡地縮在矮塌上,就連矮塌下的果香都沒辦法治愈他了。
從昨天開始,顏惜寧就陷入了醒了睡睡了再醒的狀態,他覺得時間過得無比漫長,每一天都是煎熬。當他昏昏沉沉醒過來時,發現他身邊隻剩下了輪椅,姬鬆不知道去哪裡了。
顏惜寧翻了個身從矮塌下掏出了一枚橘子,剝開橘子皮,酸甜的橘子香味彌漫了整個車廂。沒等他將橘子瓣丟到口中,車窗的簾子突然被掀開了。
姬鬆的臉出現在車窗外:“阿寧,要下來騎馬嗎?”
顏惜寧愣了一下,隨即他眼中的光一下亮了:“要!”
下車一看,隻見姬鬆身著騎行裝坐在漆黑的駿馬身上。他逆光站著,陽光將他的影子拉長。他張揚自信,像是一把鋒芒畢露的長刀,這才是楚遼戰神應有的樣子!
顏惜寧從沒見過這樣的姬鬆,但是姬鬆此時和他想象中的樣子一模一樣。姬鬆雙腳卡在馬鐙上,見顏惜寧傻乎乎地看著他,他伸出了手:“來,上來。”
顏惜寧手剛伸出,一股巨大的力量便將他提到了馬上。他眼前一花,等反應過來時,他已經穩穩德坐在了姬鬆身前的馬鞍上。
姬鬆一手摟著阿寧的腰身,一手握緊了韁繩。此時隻聽一聲揚鞭聲,身下的駿馬四蹄發力向著前方猛衝而去。顏惜寧重心不穩身體,他不由得抓緊了身前的馬鞍口中不停的求饒:“慢一點,慢一點。”
姬鬆眯起了眼睛,怎麼能慢?他等這一刻已經太久了。
黃沙伴隨著狂風迎麵而來,打在臉上生疼。過了一陣後,顏惜寧已經適應了在馬背上的感覺。他眯著眼看向前方的路,聽著馬兒的呼吸和腳步聲,他的心情也跟著雀躍了起來。
騎大馬的感覺和騎小短腿完全不同,居高臨下縱馬而行時,心中的這股豪邁之情怎麼都散不去。等跑了一陣後,姬鬆將韁繩交到了阿寧手裡:“來,換你來試試。”
顏惜寧雙手接過了韁繩,他學著姬鬆的樣子喊了一聲:“駕——”
黑駿馬四蹄發力,跑得更快了。顏惜寧雙腳踩在馬鐙上,他開心得快要跳起來了:“跑了跑了!”
官道崎嶇,剛喊完這話,馬兒猛地向前一衝,嚇得顏惜寧嗷的一聲趴在了馬背上。姬鬆笑得前仰後合:“不要緊張,追風性子很好。”
在姬鬆的幫助下,顏惜寧很快學會了騎大馬的方法。其實騎大馬和騎小短腿的方法差不多,隻是感覺不太一樣。等顏惜寧學會順利勒馬時,車隊已經被兩人遠遠甩在身後了。
顏惜寧看了看身後的官道:“怎麼辦?我們要回去找他們嗎?”
姬鬆握住了韁繩,他驅馬向著一邊的山頭走去:“不用,等他們追上來就是。”
山頭上長著一棵柿子樹,今年雨水少,柿子結得不多。到了這個季節,每一隻柿子都像一隻黃橙橙的小燈籠,它們沉甸甸地掛在枝頭,看著非常醒目。
姬鬆將馬拴在了柿子樹下,隨後取下馬鞍上的毯子鋪在了樹下:“坐著等他們一會兒吧。”
顏惜寧剛坐下,姬鬆便從馬鞍上取下了水壺擰開後遞給了他:“喝點水。這幾天是不是很難受?”
顏惜寧雙手捧著水壺,沉吟片刻後他點點頭:“嗯,特彆壓抑,嚴侍衛他們都不愛笑了。”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車廂中的蕭翎不止是背叛者,他還是嚴柯他們過命的兄弟。蕭翎老實招供了也就罷了,偏偏他死鴨子嘴硬,一個字都不肯說,嚴柯他們不上火才怪。
姬鬆順勢在顏惜寧身邊坐下:“我了解蕭翎,他不是個容易收買的人。我很好奇幕後之人到底用了什麼手段能讓蕭翎為他賣命。”即便到了這個地步,蕭翎依然沒有吐露出半個字。
顏惜寧喝了幾口水後將水壺還給了姬鬆:“是啊。”
他也很好奇,在他看來,收買一個人無非就是用錢砸用利誘。如果蕭翎真的為了權利或者金錢出賣姬鬆,那他為什麼會混得這麼慘,竟然隻身一人來到涼州,還暗搓搓想帶走蒼風。
顏惜寧思忖道:“嚴侍衛他們說,蕭翎是個重情重義之人。其實我也是這麼認為的,他連一隻鳥都不想放棄,何況是人?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誤會。”
姬鬆眼神黯淡了:“應該不會有誤會,我了解他,若是真的冤枉了他,他必定會力證清白。”
顏惜寧歎了一聲,他輕輕拍了拍姬鬆的手背:“沒事,我相信他遲早會開口的。”
姬鬆身體放鬆後靠,他雙手枕在腦袋後麵:“是啊,他能在我們麵前嘴硬,不知道他能不能在死去的兄弟們麵前理直氣壯。”
突然之間顏惜寧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對了,你腿怎麼樣?”說著他伸手揉了揉姬鬆的大腿:“葉神醫說你現在還不能太勞累,如果感覺到酸脹,要及時休息。”
腿上傳來了熟悉的酥麻感,姬鬆的呼吸漸漸的亂了。他握住了阿寧的手棲身而上:“我的好阿寧是不是擔心我了?”
感受到精神百倍的小鬆,顏惜寧詫異地睜大了眼睛:“彆鬨了。”露天席地的,要是路上突然走個人,還讓不讓他活了?
姬鬆雙手摸向了阿寧的腰身:“這幾天我也憋悶得難受,讓我們一起快樂一下?放心,他們不會發現。”
顏惜寧想逃來著,結果沒逃掉。隻恨車隊來得慢,等官道上出現車隊的影子時,他已經累得動彈不得了。
看著趴在馬背上姿勢扭曲的王妃,嚴柯他們很有經驗,他們安慰道:“王妃是不是大腿根被磨破了?第一次騎馬都是這樣的,多練練就好了。”
顏惜寧:……
不,近期之內他不想練了。
西行第七日,石子河近在眼前。石子河從兩座山峰之間穿過,正當秋季,河床上還有淺淺的小溪,河邊也長著翠綠的牧草。姬鬆指了指前麵的兩座山峰:“那就是石子河夾石穀,當日我就是在前麵被埋伏的。”
河床上滿是大小不一的鵝卵石,到這邊馬車就沒辦法繼續前行了。姬鬆和顏惜寧二人再一次騎上了追風,他們沿著石子河向著夾石穀的方向前行,嚴柯他們帶著蕭翎跟在他們身後。
春夏秋三季的石子河其實很美麗,但是到了冬天,這裡就會變成一片不毛之地。越往夾石穀的方向走,眾人越發沉默,在眾人眼中夾石穀就像是一張深淵巨口,吞噬了他們好多兄弟。
蕭翎這段時間單獨呆在一輛車中,雖然嚴柯他們沒有短他的吃喝,可是一段時間下來,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憔悴了。
當眾人來到夾石穀穀口時,姬鬆停了下來扭頭看了嚴柯一眼。嚴柯心領神會的點點頭,隨即他翻身下馬將另一匹馬上的蕭翎拉了下來,然後扯著他的衣襟向前。
走了幾步之後,兩人來到了一塊大石頭旁邊。正當蕭翎不明所以時,嚴柯指著石頭道:“王鐵牛死在了這裡,他身上中了八箭。”
“王鐵牛你還記得嗎?他是個子不高的益州人,一張口就是媽賣批。他罵天罵地罵娘可是從來沒罵過你一句不好,聽說你被困住,他主動對主帥請纓要來救你。可是他就死在這裡,從戰馬上摔下來摔在了這塊大石頭上,直到死他的眼睛都沒合上。”
石頭的顏色斑駁,似乎還殘留著暗褐色的血漬。蕭翎身體猛地一抖,他嘴唇翕動,眼眶猛地紅了。
嚴柯並不打算放過他,他拽著蕭翎向前走。然而蕭翎無比抗拒,向前走了幾步後他停下了腳步不肯前行。嚴柯冷笑一聲,韓進和王春發二人上前架起了他向前拖行。
這一次他們停在了一片碎石灘上:“這裡躺著韓繼軍。你還記得他嗎?為你擋過一刀的老韓,為了救你,他胸口留了一條一尺長的傷疤。你還記得他的紅纓槍嗎?你來看看,這裡就是紅纓槍折斷的地方。老韓的腦袋就是在這裡被遼夏的畜生砍斷的!”
蕭翎雙手捂著耳朵,他痛苦地哀嚎著:“彆說了,彆說了……”
嚴柯虎目含淚,他抬手將沒有落下的淚擦去:“不,我就要說!在這裡折損了兩員之後,兄弟們沒有停下腳步,他們依然向著裡麵衝。他們怕你陷入敵人圍剿,怕晚一步去,你會受傷。他們為你舍生忘死,可是你呢?你出賣了他們!你讓遼夏人埋伏在這裡,你看著你的敵人屠殺你的兄弟!”
顏惜寧眼眶紅紅地看向夾石穀,他仿佛聽到了廝殺聲,眼前出現了熾翎軍將士們在鼓中慘遭屠殺的場麵。姬鬆伸手拍拍顏惜寧的肩膀,他轉身對嚴柯他們道:“帶他進穀,告訴他們剩下的兄弟是怎麼沒的。”
當韓進他們拖著蕭翎向著山穀一步步逼近時,蕭翎終於繃不住了,他聲音沙啞淚流滿麵:“他答應我不會傷兄弟們的性命,他說隻要讓你吃個敗仗受點小傷,朝中局勢就會變。他騙了我,他騙了我!”:,,.,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