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頭飯(上)
一場倒春寒,都城溫度急轉直下,從初春直接變成了寒冬。風吹在臉上像是刀子一般生疼,行人們低頭縮著脖子快速行走,隻有無憂無慮不懼嚴寒的孩子們才會頂著凍得通紅的臉頰在街邊嬉笑打鬨。
姬椋斜斜地坐在軟轎中,轎中幾個燒得正旺的暖爐熱烘烘,熏得人昏昏欲睡。然而他卻有些睡不著,斷臂傷口沒愈合,此時隱隱作痛。
姬椋麵色發白,整個人懨懨地沒什麼精神。姬榆逼宮那一日,他被禁軍砍斷了胳膊還受了虐打,這幾乎要了他半條命,直到現在還沒有緩過來。
他收攏了一下狐裘將自己裹得更加嚴實了一些:“梁四,還有多久?”
心腹侍衛梁四的聲音傳來:“主子,前麵就是了。”
姬椋應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後,轎子停下了。梁四恭敬道:“主子,到了。”
轎簾緩緩拉開,冷風一股腦湧進來吹散了帶著香氣的暖意。姬椋昏昏欲睡的腦子也被這陣寒風吹醒了:“今天真冷。”看這天色,說不定還要來一場雨夾雪。
宗正寺是楚遼皇室關押犯錯的皇子王孫的地方,雖說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但是真到了犯法的時候,皇子們還是和庶民不一樣的,至少宗正寺的牢獄比大理寺和刑部的牢獄舒坦多了。
姬椋悶聲咳了兩下,他微微頷首:“走吧。”梁四立刻從轎子上提出了一個大食盒跟在了姬榆身後。
宗正寺的監牢有一半建在地下,想要進牢房,需要穿過一條狹窄的過道。過道兩邊的牆壁上亮著油燈,一進入過道,姬椋便抬手輕輕捂住了口鼻。
牢中的空氣陰冷潮濕,帶著濃鬱的腐朽的氣息。聞到這股味道,姬椋已經全身不適了。若是平時,他早已轉身離開,然而今日不行。
在審訊的第一日,姬榆就竹筒倒豆子一般交代了自己所有的罪行。作為一個能逼宮的狠人,姬榆明裡暗裡做的那些事讓姬椋心驚。他勾結外臣陷害姬鬆,私通聞人妙給姬椋下五石散,聯合軍中勢力逼宮……每一條罪證都可以讓他死一次。
捫心自問,姬椋雖然也是皇子,可他遠沒有姬榆心狠手辣。和姬榆相比,他和前太子姬楠的過招就像是孩童過家家一般胡鬨,難怪他們兩輸得那麼慘。
明天就是姬榆和薑福平這些逆賊受刑的日子,兄弟一場,姬椋今日來給姬榆送斷頭飯。
走下台階後,視線變得昏暗,兩邊的牢籠基本都是空的,這讓姬椋的腳步聲變得格外明顯。姬椋眉頭緊皺,他探究地環視著周圍。
身為皇子,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宗□□的大牢。因為關押在這裡的是皇宮貴族,牢房其實並不小。每間牢房中還搭配著狹窄的床和桌子,倒也沒有辱沒進來的皇子皇孫們。
姬榆的牢房在第一層的儘頭,牢房的牆上有一個碗口大的小窗。此時他正背對著牢門的方向盤膝坐在床上。他仰著頭,目光空洞地盯著牆上的小窗。
今天沒有陽光,從窗戶看去,隻能看見灰蒙蒙的天空。
姬椋清清嗓子咳了兩聲,侍衛們立刻端來了椅子和火盆,牢房中的陰寒頓時被驅散不少。姬椋緩緩坐下翹起了二郎腿,可惜左臂疼得厲害,他不能像以前那樣慵懶地坐下了。
獄卒打開了牢門,梁四提著食盒快速走進牢房。他將食盒放在了房中的矮桌上後,又快速退了出來。一邊的獄卒飛快地鎖上了牢房,生怕姬榆跑了。
其實這個擔憂是多餘的,且不說宗□□的牢房比一般的牢房難劫獄,如今誰會冒著風險來救大逆不道的姬榆呢?效忠於姬榆的林闖已經死了,剩下的人效忠的人不是他。姬榆忙活了半天,給薑福平做了嫁衣,說出去真是諷刺。
待牢門鎖緊後,侍衛們和獄卒便退下了,一時間整個牢房安靜得隻能聽到火盆中炭火劈啪燃燒的聲音。
姬榆一動不動,最終還是姬椋打破了沉默:“吃飯吧,宗正寺準備的斷頭飯沒有本王準備的好。”
聽到斷頭飯三個字,姬榆身體震了一下。他緩緩轉過身,露出了一張疲憊不堪的臉。
因為姬榆招供態度很好,審訊時官員們並沒有對他用刑。然而姬榆的樣子卻比用刑了的犯人還要差,此時他雙眼凹陷麵色青灰嘴唇乾裂,淩亂的發絲中竟然出現了花白的頭發,整個人像是突然蒼老了幾十歲。
今日來到這裡,姬椋確實有看戲的成分。姬榆將他折騰得這麼慘,他怎麼都想親眼目睹他的下場。然而等他看清姬榆的樣子時,他心中的沉重大於快意。一時間他忘記了說話,隻眼神複雜地盯著姬榆。
姬榆慢吞吞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他行動遲緩地坐到了桌子旁打開了食盒的蓋子。食盒中放著一大盤片好了皮的烤鴨,烤鴨全是鴨脯的位置,一片片肉厚皮肥的烤鴨像是月牙一般放得整整齊齊。一邊還有熱騰騰的春餅和蔥絲,濃鬱的烤鴨香味從食盒中噴湧而出,衝淡了牢房的腐朽氣息。
姬榆的手輕輕顫抖了起來,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兩下。看到他這樣,姬椋歎了一口氣:“吃吧,你最喜歡的烤鴨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