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屋外從侍穿過長廊回梯, 腳步聲交疊著,一重接一重傳來,一門之隔的屋內, 點著燈, 熏著香,安靜得有些壓抑。
秦冬霖在聽到“九轉丹”的時候, 唇角都忍不住往上提了提。
誠然,宋湫十平時花錢如流水,不知找靈寶的苦, 伍斐在他耳邊一路從小叨叨到大,他都不以為意。
他的東西, 不論給宋湫十玩還是花,都沒什麼可惜和心疼的, 身外之物,沒了再找就是。
但就在方才,他不可抑製地開始生出一種想法, 他想,是不是應該讓她自己感受一下橫跨四海, 行數萬萬裡之遙, 下海破陣取龍丹是一種怎樣的感受, 是一件多麻煩的事, 這樣,她就不會這麼眼也不眨地將兜裡的寶貝都掏出來,給一條柔柔弱弱不能自理的黑龍。
嘖。
不得不說, 對彆的男人, 宋湫十可真大方。
宋湫十的手指骨節纖細, 軟噠噠的沒有骨頭一樣, 落在他手背、小指尾骨上時,冰涼涼的,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意味。
又來這一招。
認錯比誰都快。
在她第二次湊上來的時候,秦冬霖懶懶地動了下身子,不著痕跡地將手挪開,湫十隻碰到了他袖口邊繡著的星雲皎月圖案。
意料之中的碰壁之後,湫十捏了捏自己的鼻脊骨,偷偷拿眼去瞅他。
隻看到了他筆挺的鼻梁,以及勾著些微弧度的唇角。
半個眼神都沒留給她。
湫十低而淺地咳了一聲,莫軟軟和程翌的視線一前一後停留在她身上,同樣是笑,程翌給人的感覺就是如沐春風般的溫和,秦冬霖則是彎刀一樣的銳利桀驁,一個凜若寒霜,一個暖若春陽。
都說越溫柔貌美的越危險,湫十默默往秦冬霖身邊靠了靠。
“程翌公子不必說謝。”她眼眸澄澈,聲音很好聽,不同於莫軟軟的軟糯,而是山泉水一樣的叮咚清脆,甜滋滋的,能沁到心裡去,“上回父親說,想引薦你入一位天外天老友的門下,前日傳來消息,這個事情怕是不成了,那位叔父已在人間尋到了好的苗子,帶回去做了關門弟子,並且關了山門,宣布不再收徒。”
說到這裡,她的語氣轉換成了一種恰到好處的愧疚:“這件事原本隻是父親的打算,因而也沒同你說過,隻是伺候的人總將風傳成雨,怕公子聽多了心中誤會,便托人送來九轉丹,既是我的意思,也是主城的意思。”
她話音落下,便落了一室寂靜。
程翌那雙溫柔得仿佛匿著星光的眼眸也有一瞬間的凝滯晦澀,藏於深處,一閃而過。
他們都知道宋呈殊嘴裡那位來自天外天的好友是誰,天外天聖山山主,也是一位手段通天的大能,想拜入他門下的天驕少年數不勝數,但此人心性頗高,覺得無人能入眼,無人可繼承自己衣缽,一邊愁惱,一邊繼續挑剔。
若是能拜入他的門下,對程翌來說,無異於絕處遇天光,是一個能讓他稍微有點底氣去往上攀登的梯子。
像他這樣心緒淡薄的人,這些時日都隱隱有所期待,可見誘惑力有多大。
現在,湫十三言兩語幾句告訴他,意思無外乎是:這件事本就隻是父親和我口頭上說說,沒譜的事,誰也沒答應過你,但想著怕你可能聽了那些捕風捉影的消息,就給兩顆九轉丹,正好養傷,也算是一種另類的補償。
這算什麼。
程翌再看放在床頭的那個小盒,頓時覺得滿是諷刺。
但他心性之堅韌,常人無法想象。他很快就調整了過來,整個過程隻在眨眼之間,甚至從頭到尾,他都是笑著的。
“湫十姑娘無需如此客氣,當年我無心救你一回,你亦救了我一回,恩恩相抵,並不欠我些什麼。”
湫十頷首,隻將這事做個交代,並未多說。
不管當年的恩情如何,是早有預謀還是確有其事,她都已經將人情還了回去,確實不欠程翌什麼了。
還欠著一份情的莫軟軟見她一副不想再說什麼的樣子,開口道:“早間程翌公子說的事,我同兄長等人商議過了。”
“公子該知道,每回進鹿原秘境的人數是經過嚴格規定的,這樣的機緣更是我天族少年必爭之物,早在三月之前,進鹿原秘境的人已經商定好了,你現在突然開口,意味著要削去一個人的名額。”
“他們的名額或是靠實力,或是冒著生命危險替天族做了貢獻取得,名額說不給就不給,亂了規矩,所以兄長和雲玄都不同意。”
“這樣的事不歸我管,一直都是天族小仙王在負責,我並不能做主答應你,希望你理解。”
程翌像是早就預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這一次,他真真切切顯露出失落的情緒來,唇畔的笑意變得牽強,黑而長的發絲落在素白的衣裳上,蜷縮進他凹陷的鎖骨裡,顏色的對撞尤為強烈。
湫十盯著他看了幾眼,視線都險些被吸進去。
原來楚楚可憐這個詞,不僅可以用來形容女子,同樣可以形容男子。
直到眼前驀的暗下來,她再抬眸,便隻能看到男子青竹一樣挺拔的脊背,完完全全將她籠罩在身後,徹底阻擋了前方的視線。湫十頓時回神,不自在地動了動腳尖。
秦冬霖側首望了她一眼,眉目清冷,薄唇微抿,即使一個字沒說,湫十也能猜出他想表達的意思。
不外乎兩種。
——好看嗎?
——還要繼續看嗎?
“沒關係,我知道這個要求提得過分了些,天族有天族的規矩,不該為我一個外人所改變。”程翌搖頭,言語平和,並不見怨懟。
同樣被迷惑住的不止湫十,莫軟軟的立場很快開始動搖,她抿著唇思考了一會,最後鬆口般地道:“駱瀛答應讓一個名額給你。”
她緊接著道:“但這一定會讓他的隊伍中有人不滿,讓他的威信大打折扣,我得看後續的處理,若是太讓他為難,我不會答應讓出這個名額。”
“自然,你可以換一個彆的條件,還是那句話,隻要我能做主的,都會答應你。”
程翌沉默半晌,啞著聲音苦笑:“除此之外,程翌再無所求了。”
這樣的話,若是放在平常,放在常人身上,多少會讓人覺得強人所難,不知變通,但從他嘴裡吐出來,卻並不讓人覺得反感。
莫軟軟看了他半晌,點頭,道:“我幫你爭取,但並不能保證一定就能如你所願。”
程翌聞言,強撐著起來,靠著青楓的攙扶,鄭重其事地給屋裡的三人行了個禮,進退有度,話語得宜:“能不能成,姑娘都已儘力了,時勢乃天命所定,程翌再無二話。”
待得久了,屋裡的藥味漸漸濃鬱起來,湫十等人沒有多話要說,推門離開。
門關上的那瞬間,程翌眼底的笑沉了下來,青楓扶著他躺回床榻上,他閉著眼,一臉疲憊和病弱,修長的食指重重地摁在了左邊凸出的鎖骨處,一下又一下,很快就摁出了一個紅紅的手指印,他卻恍若沒有感覺一樣,重複著這個動作,直到見了血,才慢慢地將衣領攏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