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宋昀訶和天族的幾個都去招待涑日去了,湫十和秦冬霖這兩個曾見過他的,便留在妖族的帳子裡,暫且沒去湊這樣的熱鬨。
賬內暖和,不似外頭天寒地凍的溫度。
先前流夏的隊伍撤回,也同時帶回了海角樓和劍塚的完整地形圖,秦冬霖隻感悟對比了一半。先前聽聞她入了傳送陣,伍斐笑吟吟入了帳子,愣是拉著他去接人。
“宋湫十”這三個字一出,他當時的動作便已然滯了下。
說是伍斐強拉著他去的,可這句話裡的水分有多少,大抵隻有秦冬霖自己心裡清楚。
因為是臨時布置,帳內陳設簡單,一張大的專門堆放古籍和地形圖的八仙桌,臨到裡間,再放著一張小些的長桌,配著一把黑色的冷清的座椅,桌麵簡單,尋常筆墨,再有一塊硯台,一塊紙鎮。
一眼掃過去,能將東西毫無遮擋地收入眼底,簡單乾淨,冷冷清清,一如秦冬霖此人。
此時此刻,四目對視,湫十先開了口。
她眨了下眼,一本正經地道:“你忙你的,我不吵你。”
誠然,這樣善解人意的話語,從宋湫十的嘴裡說出來,話還是那個話,卻儼然變了種意味。
怎麼聽,怎麼不靠譜。
秦冬霖沉默半晌,看著那張如早春桃花瓣一樣的小臉,決定給她找些事做。
他點了點正對著帳子出口的長桌,聲線凝著:“正好,你對神語也有些研究,那邊堆著的,是鏡城另外十三州的地形圖,我看過一遍,與遺跡圖沒多大相似,但怕有漏網之魚,你再翻一遍。”
“你都看過一遍了,我再看也看不出一朵花來啊。”湫十往堆得老高的桌麵上掃了一眼,明顯興致缺缺,但還是應了下來。
她端著一張小凳子,背對他坐著,凳子小,她人也小,孩子似的。
秦冬霖坐回自己的椅子上,視線慢悠悠地落到了擺在桌麵上的地形圖上,神情凝重起來。
這是劍塚的地形圖。
先前他粗略地掃了一眼,尚未來得及用神識探過。
但鏡城十五州,已經排除了十三州,遺跡不是在海角樓,就是在劍塚,婆娑期間從沉睡中醒來過一次,看了看遺跡圖,提了一下劍塚的位置。
他將神識沉入其間,再睜開眼的時候,正好對上湫十那雙漂亮的,琉璃一樣的眼,視線再往下掃,原本還空空蕩蕩的桌麵上,現在堆滿了形形色色,各種各樣的小玩意。
她手上還繞著一串珊瑚手釧,透亮瑩潤,襯得她手腕骨小巧玲瓏,膚色雪一樣白。
果真是,一時一刻也安靜不下來。
像是早就預料到會是這樣一種情形,秦冬霖長指點了點桌麵上的狼藉,沉著氣問:“都是些什麼?”
“我才清出來的。”湫十伸手撥弄一下這個,比劃一下那個,而後悠悠地歎了一口氣:“我空間戒裡塞了好多符咒,靈石和傷藥,先前還有些空間的,去流雲宗走了那麼一趟之後,就裝不下了。”
她點了點桌麵上的東西,接著說:“這些是相對而言沒什麼用處的。”
“可我舍不得扔。”
湫十和秦冬霖兩人,不僅性情脾氣天差地彆,就連審美也存在著不可逾越的鴻溝,一個喜歡清爽簡單,一個則是花裡胡哨,紅的綠的紫的藍的,美得紮眼她喜歡,醜得與眾不同她也喜歡。
這就導致了,每當她清庫存的時候,那些沒什麼大用又醜得出奇的靈寶,根本無人接納,連一向最摳門且愛占便宜的伍斐都看不上。
偏偏她還舍不得送人,更舍不得丟,非得找個人好好保管起來,美名其曰寄存,可這一存,她新鮮勁徹底過去,就跟失了憶似的,能在短短三五天內,把這些寶貝忘了個乾乾淨淨,徹徹底底。
秦冬霖就是她長期且穩定的寄存對象。
很奇怪,諸如此類不癢不痛的小事,她明明可以去跟宋昀訶說一聲,亦或者再新添一個空間戒,但她偏不,她在很小的時候就有了十個空間戒,一直到現在,也就十個。
空間戒裡的東西少了又添,多了又減,像是已經成了某種執拗的難以更改的習慣。
伍斐有時候都想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情願在秦冬霖這樣脾氣臭得跟石頭一樣,難搞又不配合的人麵前晃,而去默默拒絕掉宋昀訶那樣一腔沉重的兄長關懷。
他不明白,宋昀訶更不明白,沒少因為這事鬱悶。
秦冬霖看著桌麵上那些紅的綠的閃著亮晶晶光澤的靈寶,須臾,眉心凝起來,問:“上回你丟在我這的東西,什麼時候拿回去?”
湫十手肘撐在桌麵上,虛虛地托著腮,說話的調子拉得不長不短,透著一點點恰到好處,讓人覺得舒服的靈動鮮活:“你先替我保管著嘛,等我要用了,再讓人去流岐山取。”
秦冬霖長指抵著眉心,將空間戒不輕不重地丟到桌麵上,語氣實在算不上好:“下次不喜歡,就彆買這麼多。”
買了又擱置,擱置了又覺得占地方,占地方還不肯送出去,最後兜兜轉轉,全部落入他的手中。
湫十輕車熟路,將桌麵上的東西一件接一件丟進他的空間戒裡,還一邊煞有其事地糾正他:“哪有不喜歡,不喜歡的東西都進不了我的空間戒。”
“我隻是現在沒那麼喜歡了。”
她收拾到一半,動作越來越慢,最後乾脆不動了,秦冬霖隻好按捺著性子站起身,斂著眉,將東西堆成一堆收進空間戒裡。
秦冬霖收拾完,抬了抬眼,突然開口:“宋湫十。”
湫十嗯了一聲,占著他的座椅,貓一樣懶洋洋地抬頭去看他。
秦冬霖麵無表情地道:“我比宋昀訶還像你哥。”
湫十愣了一下,而後忍不住笑,笑完了之後,她看著秦冬霖那張無可挑剔的臉,又笑吟吟地去哄他:“其實,你若是想,也不是不可以。”
她來了興致,軟著聲湊到他跟前逗弄他:“哥哥。”
鮫人一族的聲音堪稱無可挑剔,她又顯然十分會利用自己的優勢,因為刻意存了玩鬨的心,這聲“哥哥”跟喚宋昀訶時完全不一樣,也並不是平時那種黏黏糊糊小姑娘一樣的撒嬌湊熱鬨的調子,而是帶著點南邊小意溫存的吳儂軟語,說不出的好聽。
秦冬霖摁在桌角邊的長指倏然用了些力道。
“冬霖哥哥。”湫十在撒嬌這方麵顯然無師自通,她難得看秦冬霖走神的樣子,覺得稀奇,玩性大發地去鬨他。
秦冬霖垂眼,長而濃密的眼睫掃出淺淺一層陰影,沉默不言時,難以言喻的危險和白瓷般脆弱便矛盾的交織在一起。
湫十很少見到這樣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