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想,如果他高考成績能再比一模考得更高一些……他夠得著T大。
二模考場安排是按一模考試來。
江淮上高中,將近三年,到現在,第一次進1號考場。
普通教室考場隻有三十個人,但1號考場是階梯大教室,有一百個人。一排貼了十個考生號,一共貼了十排。
從0001到0100。薄漸在第一排最左邊位置,江淮在第七排最右邊位置。
從40號考場考到1號考場,已經實屬三個級部都難得一見“進步模範”了……但江淮還想離薄漸那個位置更近些。
他想,就一定去做。
中午午休,江淮基本沒再回過宿舍。
二輪複習是專題複習,其實從一輪複習開始,江淮就有個本子,本子從多少頁到多少頁是哪科,用標簽紙貼著分類,本子紙上從必修一到最後一本選修,依課本、依單章地記著他哪個具體知識點沒明白,需要問,又有哪個知識點明白了,但是做題老是錯。
徹底弄明白了,就把這張紙撕下來。
江淮一直沒覺得自己整理錯題整理得多,但到二模考試收拾考場前,他才發現他物理錯題本都用完了兩本108頁活頁本。
不過他字大,整理錯題都寥寥草草,也空隙大,江淮還是覺得其實沒抄幾道題。
學校發高考體檢單時候,剛好二模考完兩個星期。
後黑板上倒計時寫著“30”。
二模江淮考砸了。沒彆原因,就是題正好不會……語文考得最爛,原本江淮好不容易把語文拔到一百二了,這回二模又付諸東流水,沒考完,答題卡還沒往上交,江淮自己都給考笑了。
果然成績下來:一百零八。
二模發卷子那天星期五,天陰了一上午。
二模前一個星期,江淮都基本沒和薄漸說過話。沒矛盾,就是他忙,薄漸也忙。他幾乎天天都呆在教室,中午不回宿舍,晚上回宿舍刷題刷到快十二點,薄漸在準備一個什麼校外活動,天天準備材料,有時候課都不能按時來上。
早自習出成績,和江淮預想差不多,他考得很爛。
但他倒沒覺得難過,隻覺得什麼悶在胸口,壓得他喘不上氣。
薄漸還是年級第一。但薄漸連成績單都沒去看,趕著又請假出學校了,到下午第一節課才回來。這是江淮第一次見薄漸上課睡覺。從前薄漸上課不聽課是真,可手頭也有在做事,這是江淮第一次看見薄漸上課睡著了。
這是節英語課,英語老師沒管薄漸。
上高三前,他們班英語老師就說過:“如果你們誰能考試穩定在一百四十五,上英語課你們愛乾什麼乾什麼,因為你們這些能考到一百四十五同學,再想提高分數,就不是我上課能教到你們了。”
江淮一邊心不在焉地在卷子上整理短語句式,一邊覷薄漸。
薄漸昨天沒回宿舍。
少年肩膀已經很寬闊,把襯衫肩膀那兒撐得很整齊,額頭抵著手臂,江淮看不見他臉,隻看得見一截耳朵。
坐最後一排,江淮沒忍住,臨下課前,伸手摸了摸薄漸頭發。薄漸頭發比他短,也比他硬。
到中午放學,雨就傾盆下下來。
到第一節課雨勢才漸弱,教室外嘩啦啦地響。還有老師講題聲音,隔壁班講題聲音。
江淮剛把手搭在薄漸後腦勺上,薄漸就抬手,把他扣住了。
他一頓:“你醒了?”
“沒睡。”薄漸聲音有點啞。他撐起頭來,側頭看著江淮:“上課太吵了,沒睡著。”
江淮:“……”
那還能讓英語老師閉嘴,給您倒地方睡覺不成?
薄漸牽著江淮手,把手搭在自己膝蓋上。他小聲說:“累。”他又問:“你累不累?”
江淮沒說話。他低頭看著薄漸好看手,聽著外麵雨聲淅淅瀝瀝。“下節課出去放鬆一下?”他抬眼問。
“怎麼放鬆?”
“你想怎麼放鬆?”
“下節課上數學。”薄漸說。
江淮挑出個笑:“翹掉就好了。”
雨還在下。
“砰——”
籃球摔在地上,濺起細細密密水花。
雨滴漸小,漸細密,末春初夏雨還是冷,卻不砭皮。
才下午三四點鐘,但教學樓都點起了一盞盞燈。透過蒙著水滴窗看,天是昏黃。
江淮去換了籃球衣和短褲。
薄漸什麼都沒換,依舊穿著校服襯衫和校褲。但換不換,也區彆不大,出來不過十幾分鐘就從頭到腳淋濕了個透。江淮想不通為什麼要在雨天出來翹課打球,也可能沒必要想通……隻是他樂意。
下雨天,籃球場空無一人。
球聲混著雨聲。
他仰著下頦,勾手把球投給薄漸,他感覺有雨水沉在他睫毛上,抹了抹眼:“要今天不下雨,就帶你出去一塊玩跑酷了。”
薄漸接過球,站在三分線上把球投進籃筐。他沒轉頭,輕笑道:“找你去開房,你不願意,非要陪我出來淋雨。”
“……滾。”江淮眼皮微抬:“誰他媽跟你翹課出去開房,你有病吧?”
“學習累,但和你上床不累。”
“……”
江淮沒再說話,從旁邊球筐撈了個籃球往薄主席臉正中扔過去了。
翹了第二節課。
但第三節課上課鈴響,江淮也沒回去。
雨愈下愈密,打下幾葉剛冒出來綠葉。
江淮從頭到腳都澆透了,薄薄球號服緊貼在皮上,他手臂都冰涼,襪子濕到腳底。他跟薄漸滿場跑,有時候他守薄漸攻,有時候他攻薄漸守,有時候也不跑,就站在三分線外一個球一個球地向球框投。
但心臟滾燙,有什麼被拋之腦後。
壓抑著,不安分,讓人喘不動氣。
其實江淮一直想試試他和薄漸誰體力好。
但大概是薄漸比他久一點,也可能是他跑得比薄漸多,臨第三節課下課,江淮終於跑不動了。雨水細細地凝成小股,從路縫淌過,淌進下水道。
他直接坐到地上了,很深地喘氣。
他辮子好像都濕了,江淮感覺那撮頭發黏在他脖子後頭。
薄漸投進一個球,沒再去撿,向江淮走過來。
他渾身也濕透了,白襯衫濕得半透明,貼在胸腹前。
他向江淮伸手,江淮搭住,卻把薄漸往下拉。薄漸蹲下來,江淮扭頭,剛想問薄漸“打快倆小時球,你真不累嗎”,薄漸低下眼,勾過他下巴接吻。
雨聲密集。
江淮嘗到薄漸唇上雨水。
-
體檢單是老林開班會,在講台上挨個叫名,一張張發下來。
發完體檢單,江淮不出意料地被老林叫走了。
江淮大概這輩子都忘不了老林一臉五彩紛呈表情。
老林開頭第一句話,重複三遍“你”,才組織出語言,表情複雜地說:“你……你體檢結果出來了,檢測你是Omega……江淮,這件事你之前知道嗎?”
何其滑稽,在校園網各種Alpha評選貼裡榮登榜一Alpha……怎麼會是個Omega???
這簡直就是把全校師生智商都按在地上摩擦。
尤其高一那年,居然還傳出件江淮要強製標記Omega學校醜事……一個Omega要怎麼標記另一個Omega??
林飛寧願相信這是醫院填檢測結果填錯了。
校方因此反饋……四月中又對江淮同學進行了一次單獨血樣抽取,但檢測結果依舊是Omega,且是早就分化Omega。
江淮表情沒變:“知道。”
林飛:“……”
“你知道多久了,什麼時候事?”他問。
江淮稍頓:“不方便透露。”
林飛:“……”
林飛:“這是件大事,既然你之前性彆登記錯誤,這幾天就要去找學校學生工作部把學生信息全都改了。”
“嗯。”
林飛:“另外我接到學校通知,說你因為家庭原因不方便學校聯係家長……那這件事學校就暫不替你通知了,性彆檢測失誤這種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跟你高考沒關係,但跟你人生有很大關係,必須跟家裡人說。”
“嗯。”
林飛又皺著眉想了想,想大約是沒有要說了,鬆出口氣:“行,回班裡上課……”
江淮剛要“嗯”,林飛忽然停住了,盯著江淮:“你舍友是薄漸?薄漸不是Alpha嗎?”
江淮:“……”
紙包不住火,考生體檢結果原則上是保密,但畢竟測量項目都不是多私密方麵……出體檢單當天晚上,校園網多了個帖子:
“我操??????魔法世界?江淮是Omega???”
主樓:“真就離譜唄?體檢單下了,江淮Omega??江刀是Omega??”
“劫:前、前排占座?”
“山泉水:?”
“考不到600不改名:???”
“你爺:@管理員,造謠刪帖了。還江淮Omega,你倒不如說你媽是Alpha,爺還能相信你是從垃圾堆裡撿來。”
“本人勿擾:我靠?真假?我去問問主席。”
“檸檬水:有一說一,我也不是來黑主席,但你來開貼說主席是Omega都比江淮是Omega有可信度。”
“蘇格蘭胖臉雞:樓上1”
“蜀道難:哈哈哈哈哈講個笑話,江淮是Omega。”
“CaCO3:@樓主,筆給你,同人文你來寫,那些同人狂魔都沒你寫狗血。”
樓主:“???還都沒人信?你們以為我瞎編??今年高三,我造謠我必落榜,你們自己去問江淮好吧?老子是認識學校老師,從管學生檔案老師嘴裡直接聽好不好??”
一帖激起千層浪,兩天時間,原帖蓋出上千層樓,衍生貼上百。
但對於校園網屠網風波中心本人來說,每天過得並無差彆。
依舊是天天刷題、訂正、整理錯題。
就是有幾天過來幾個同學……包括衛和平,一臉小心翼翼,仿佛怕江淮原地爆炸地問:“江哥,你不是Alpha嗎?”
“分化錯了。”江淮輕描淡寫地掰瞎:“我信息素少,以前檢測成了Alpha……我是Omega。”
眾人無不一臉悚然,如同白日見鬼。
但等彆人走,薄漸同學會戳戳江淮,小聲說:“你信息素不少。”
信息素多少和某方麵多少是掛鉤。
“……閉嘴。”
-
柯女士第一次得知兒子男朋友不是Alpha這件事……是她加好友小陳,陳逢澤給她分享了一個校園網熱帖。
而薄漸此前對她半句沒有提過這件事。
把這個帖子從第一樓到最後一樓全須全尾地看下來,柯女士也蒙了。
薄漸交男朋友……是Omega?
柯瑛把此帖轉載分享給了薄賢。
-Keara:那個叫江淮小孩是Omega?
十分鐘後。
-薄賢:?
柯瑛覺得自己要氣炸了……薄漸這麼大事都沒和她說過!校園網上都傳得沸沸揚揚了,他來家甚至連提都沒提過!
-Keara:薄漸在家為什麼不說?
-Keara:他早說不好嗎?非要騙了一圈人,最後高考體檢,哦,原來江淮是個Omega?
-Keara:薄賢你是不是又早知道了?又跟你兒子串通合夥就騙我一個?
薄賢還沒來得及把好幾千層樓爬完,老婆就唰唰唰發來一連串消息。
他待會還有會,這個帖子是看不完了,但他翻了幾樓,大致看出來說是江淮高考體檢檢查出來是Omega不是Alpha事。
他翻著手機,沉默了一會兒。
-薄賢:這件事我確實是不知道。但你有沒有想過在體檢前,這件事薄漸也不知道,而且還一直拿江淮當Alpha談男朋友?
-薄賢:我之前去問了問薄漸意見,他好像是有跟Alpha談戀愛,然後當弱勢方意向。
兩分鐘。
-Keara:?
-
薄漸並沒有把江淮是Omega這件事先告訴家裡想法。
他想等高考完,把江淮帶回家……到時候一起說。
但某天星期五放學,薄漸回臥室,忽然在書桌上看見了格格不入幾本書。
他稍翻了翻:
“《被馴服狼》”
“《厚黑學講解:不要被感情蒙蔽了雙眼》”
“《如何在這苦難世界活出不一樣光彩》”
“《當你失去野性,你還剩下什麼?》”
薄漸:“?”
-
天氣愈炎熱。
在某個倦懶,困意沉沉中午,江淮聽見第一聲蟬噪。
後黑板倒計時從兩位數縮減到一位數。
像誰開了倒計時最後十秒秒表,哢噠,十,哢噠,九,哢噠,八,哢噠……數到一,悶熱夏天轟然落幕。
惴惴不安時日將變成一段遙遠而模糊回憶。
高考前第三天,住宿生、走讀生都要收拾課本書卷回家備考。
高考前最後一個月,江淮過得很平穩。
到最後一個月,老林也沒再跟以前那樣天天追在同學後頭諄諄教導說多學點兒習,年輕人少睡一兩個小時不打緊,反倒開始叮囑班裡同學多休息,不要吃辛辣冰冷刺激性食物,也少運動,省得崴胳膊扭腿,安安穩穩呆好這一個月就行。
六月四號放假。
隻上午一節班會。
老林在台上說了許多,從昨天,到今天,到明日,他把準考證自己一張一張地發下來,他不會煽情,少年人也意識不到這原來是這條同行路終點,隻聽著林飛絮絮叨叨、絮絮叨叨,考試注意事項都重複了好幾遍。
江淮低著頭,拿中性筆偷偷地在木頭課桌上刻進一個“T”。
但他轉頭瞥見薄漸一直在看他,就佯裝無事地把“T”上中性筆墨水拿手指頭擦掉了,手臂一蓋,擋住了他毀壞學校公共財物物證痕跡。
放學了。
走廊上嘈雜起來,有家長來。
今天沒課,不少同學昨天就把課本跟複習資料都捎回家了。
江總昨天來過一趟,跟江淮把大部分書都搬回了家。
江淮課桌上還剩幾隻筆,零零散散地躺著。他抓了一把,把中性筆、塗卡筆、鋼筆都攏到一起塞進書包,抬眼問:“你走嗎?”
“暫時不走。”薄漸輕笑道:“學生會還有事要交接,要等等。”
江淮停了會兒:“那我去天台等你?”
“好。”薄漸應。
-
天熱。
早都六月。
江淮換了學校短袖襯衫,敞著懷,裡頭套了件黑T恤。天台熱,曬,還有風,襯衫後襟被風鼓得老高,江淮摸摸褲兜棒棒糖,感覺糖都要化了。
他拆了糖紙,叼著糖棒,靠到天台欄杆邊。
窮目所極,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白色教學樓,紅塑膠跑道,秀氣、濃青銀杏樹。每處顏色,他看了三年。
江淮沒帶相機,順手拿手機拍了兩張照片。
他身後嘩啦啦地響,是被風掀起,撳到欄杆上廢卷子廢公告紙。
他覺得躁,像有什麼要破土而出。
“江淮。”
江淮回頭。
薄漸在後頭,他被日光刺得微微眯住眼,看著江淮笑:“不熱麼?”
“還行。”江淮咬著棒棒糖看他:“你事情忙完了?”
“還沒,被鴿了,”薄漸輕飄飄道,“所以先上來找你。”
江淮狐疑地看薄漸,心想薄漸這逼鴿彆人可能性更大。
薄漸上來時手裡拿著個文件板,彆著兩支筆。
江淮等他過來,往薄漸手裡覷:“你拿著是什麼,學生會文件嗎?”
“不是。”薄漸輕遞過來。
江淮看見了。
夾著一張紙,紙上畫是他。
和薄漸給他畫相冊用是同一種勾線筆,線條流暢,也沒有雜餘……可是比起相冊上那些畫,多了顏色。
相冊上畫都是黑白,唯獨這張,草是綠,天是藍,他手裡還拎著本紅色作文素材書,也上了色。
沒有具體背景,江淮也分辨不出這是畫哪,大概是學禮樓樓前。
沒有彆人,隻有他。
畫最上麵用鋼筆寫著幾個漂亮字:
“高三二班,江淮。”
上麵江淮在笑。
“送你畢業照片。”薄漸側頭望著江淮:“你從前照片都不笑,所以我在給你畫相冊時候就在想……等你什麼時候會笑了,我再給你上色。”
江淮一時靜然,文件板邊上手指頭捏得很緊。
但還沒等江淮開口說什麼,薄漸勾了勾他手:“不用太感謝,如果你想報答我,今年九月T大見。”
江淮:“……”
江淮:“如果我考不上呢?”
薄漸稍一思索:“考不上也沒關係。你再複讀兩年,等你考上,正好入學叫我學長。”
江淮:“……滾。”
薄漸笑起來,江淮看著他笑,卻也忍不住笑。
他彎腰,從地上隨手拾了張紙,把板子遞回給薄漸,草草地疊了隻紙飛機,從高高天台欄杆上順著風擲出去。
風卷著小小紙飛機往更遠去了。
“畢業了,薄漸。”江淮說。
紙飛機隨風去。
隨風自由去,往更遠去。:,,,,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