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晨光微熹,天方破曉,餘慶村的村民大多數都起得很早。
許多人家的煙囪上都升起了炊煙,村間小道上行走著三三兩兩的村民,或是扛著鋤頭,或是拉著耕牛,一看就是往地裡去的。
正值春耕之時,一年之計在於春,這時候若是懶怠了,到了秋天收糧的時候該是要哭。
招兒準時這個點兒就醒了,睜開眼發現小男人還睡著。
昨兒她睡下沒多久,小男人又發了熱,忙了大半宿,幸好到後半夜就退熱了。
她坐了起來,抬手去摸了摸小男人的額,確定不燙手了,才輕手輕腳地穿上衣裳,下了炕。
第一件做的事就是先把門打開,早就焦躁難安的黑子,唰的一下就鑽了出去。招兒也跟著走出房門,見黑子急搓搓地跑出院門外去撒尿,失笑地搖了搖頭。
此時院中早已有人起了,是三房的周氏和其長女薛桃兒。
今日輪到三房做飯,薛家的規矩是除過各房的家務外,公中的活兒都是平均分攤。每房一天,輪著換。
負責做飯的那一房,不光要負責一家老小的吃喝,還要侍候家裡的牲畜。薛家養了兩頭大肥豬,每日光侍候這兩個祖宗,就不是一件輕鬆的活計。更不用說還要喂雞、挑水,砍柴了,所以這一天做家務的這房女眷,是不用下地乾活的。
看似倒是公平公正,可實際上如何內裡人都知道。
大伯母楊氏自詡男人是個童生,在家中格外高人一等,自打薛青山考中童生後,就再也不沾手家務活了。關鍵是趙氏也向著她,旁人倒是不好多做質疑。
起先是薛狗子的娘裘氏做,好不容易三房的周氏進了門,妯娌二人終於有了分擔。之後裘氏跟隨亡夫而去,又剩了周氏一個人,直到四房的孫氏進門,才又將將能喘口氣兒。
可惜孫氏是個愛偷懶耍奸的,其實大部分的活計還是周氏在做。
以前裘氏還在世的時候,招兒也幫著裘氏做,後來裘氏過世,招兒忙了二房的家務,還得做公中的。再加上那會兒招兒也還小,薛老爺子發話讓她照顧好薛狗子,不用管公中的活計。
招兒這才有了空閒可以四處搗騰弄些銀錢,不過她是個做人做事看良心的人,閒暇之餘也會幫些力所能及的。至於像孫氏那樣拿話擠兌她的,她的利嘴也不饒人。
見薛桃兒正吃力地從井裡往上打水,招兒揉了把臉走上去給她幫忙。
十三歲的薛桃兒像朵含苞待放的小花兒,雖長得稱不上很漂亮,也是清秀非常。見招兒來給自己幫忙,她不禁露出一個笑,和她說話:“招兒姐,二哥好些了吧?”薛狗子在薛家孫子裡排行為二,所以薛桃兒才會叫他二哥。
“昨兒夜裡又發了熱,後半夜才稍微好了些。”招兒好奇地四處看了看,問道:“怎麼三叔不在?”
薛青柏雖是人老實寡言了些,但向來疼愛妻女,舉凡逢了三房做飯,都會提前起早把水缸裝滿。
薛家是有自己的水井,可這水井太深,再加上這井上沒安轆轤,光憑女兒家的力氣往上打水,真是要累得不輕。也就招兒天生力大如牛,力氣比起尋常壯年男子也不差,才能十分輕鬆地將水桶從深井裡拉出來。
“我爹上地裡去了,說是先乾一會兒,等吃早飯時就歸。”
薛青柏是個老實的莊稼漢子,不同於家裡其他兄弟都有彆的手藝,他就隻會種地,所以一門心思都撲在地上。薛家攏共三十多畝地,如今就指著他和薛老爺子以及老四薛青槐種。
薛家的女人雖是也下地,但那都是農忙的時候,再說了女人就那麼點兒力氣,能幫什麼忙。幸好薛家這三個男人都是地裡一把好手,實在忙不過來,花錢雇了短工來幫忙做幾天,倒也不用發愁地裡的活兒乾不完。
正說著,四房的屋門打開了,薛青槐從裡麵走了出來。
薛家的男人個頭都大,所以薛青槐也遺傳了一副高大的身板。
他生得濃眉虎目高鼻梁,穿著一身深藍色的粗布短褐,顯得十分英氣。事實上薛家的男人都長得不差,倒是薛家的女人卻是平庸了些,不過孫兒輩的個個都生得不俗,在村裡都是拔尖的。
“招兒桃兒,都起這麼早。”薛青槐幾個大步走過來,接過招兒手裡的木桶,走到水缸前,將水倒進缸裡。
“這種粗活哪能你們兩個小丫頭乾,你們去乾彆的,四叔來打水就是。”
招兒和桃兒也沒拒絕,一個去灶房裡幫娘做飯,一個則拿了盆子舀水洗漱。
隨著時間過去,薛家其他人陸陸續續都起來了,院子裡的人聲越來越多。灶房那邊,周氏叫著吃飯。一般鄉下人吃早飯也沒什麼講究還要擺桌啥的,都是用碗盛上一碗,隨便找個地方就吃了。
早飯是二米粥,所謂二米粥也就是兩種米煮出來的粥。餘慶村這地方不產稻米,隻產小麥、高粱、黍米、玉米之類的作物。農戶人家雖是都種小麥,但極少會拿來日常做自家吃,都是賣了換其他糧食來吃。
即使是薛家這種家中有餘糧的殷實人家,也不是頓頓吃細糧,而是粗糧和細糧攙著吃。像今日的早飯二米粥就是,是拿黍米,也就是黃米,和高粱米一起煮的粥。
因為是農忙之際,倒是煮得挺黏稠,雖不是插了筷子不倒,但也比尋常時候稀湯寡水的強多了。
沒辦法,薛家看似家境在村裡還行,可家裡供著三個讀書人。且就不提薛狗子了,光大房父子倆每個月耗費的銀錢就不少,也不怪趙氏平時跳蚤都能掐出點兒血的摳索。
招兒盛了兩碗粥,又用粗瓷盤裝了幾個玉米餅子,並在旁邊夾了些醬菜,便端著回了二房的屋裡。
剛進門,就見薛狗子從炕上坐了起來。
她忙把木托盤放在方桌上,上前來看他:“可是好了些?肚子餓不餓,姐給你端些粥來吃。”
薛狗子眼神有些複雜地看著她。
在經曆了那麼一場夢後,他如今不知該怎麼麵對招兒。他隻要一看見她,就忍不住想起夢裡的他,臨死之前被人罵的那些話。他也曾在記憶中試著找尋招兒的死因,可似乎那段回憶是薛庭儴最不堪回首的往事,他絲毫沒有記憶。
其實昨晚被燒得迷迷糊糊中,薛狗子想了許久,他想不通自己現在到底是薛狗子,還是薛庭儴,那個夢究竟是真是假,是不是他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才會做了這麼一場荒誕的夢。
不過他心裡也有主意,若那夢裡的一切都是真的,接下來應該會連著發生好幾件事。如果這些事都發生了,就說明他的那些夢是真的。
心裡想著事,他伸手去接碗,這才發現自己連端碗的力氣都沒有。幸好招兒眼明手快一把將碗接住了,才沒灑了他一身。
薛狗子心裡有些窘,也有些急。很奇怪,明明以前他在招兒麵前不會有這種反應的,可也不知是不是做了場夢,他的心態竟產生了奇異的變化。
招兒笑他:“跟姐還客氣什麼?忘了小時候你尿炕,還是姐給你洗的。”
招兒是七歲來薛家的,那會兒狗子才五歲。小孩子尿炕是很莫名其妙的,明明很久沒尿過了,也不知是睡前喝多了水還是怎麼,他竟然尿炕了。
而裘氏自打生狗子後,身子骨就不好,又是大冬天,招兒為了報答二房兩口子的恩情,便自告奮勇地給狗子洗尿臟的衣褲,自此開啟了童養媳的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