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見到這一幕,許多考生都大受打擊。
他們之前也存著和孟先生同樣的想法, 可見孟先生點頭, 便知曉對方的卷子肯定是做完了, 且卷麵整潔, 才會是這種反應。
當即有很多人都開始莫名焦躁起來, 或是奮筆疾書,或是連連看看沙漏,在此就不一一列舉。
忽然,聽得一聲低呼,似是某個考生因心神大亂寫錯了題。他望著卷子呆若木雞, 滿臉死灰。
季考是不提供草稿紙的,學生們也不允許自備。也就是說甭管好與否,橫豎就這麼一張卷子。而先生評卷時, 規矩極嚴,有塗改墨點,一處即為一錯。且帖經題留下的空白就那麼一點兒, 錯漏超過兩處以上, 這道題就不用寫了。
因為也沒空可填。
共計五十道題,頂多也就允許錯一道,超過兩道哪怕考的不差, 也將無緣於甲等。而很明顯此人錯得不輕, 才會如此失態。
自是有人疑惑隻是一群連童生試都沒過的學子,為何評卷製度會如此嚴苛。其實清遠學館也是有意在培養學生們卷麵上及考試時間上的把控。
一旦上了考場,考卷是決不允許有墨點和塗改的, 哪怕你文章做得再好,卷麵不夠整潔,也是一個不取的下場。而現在不過隻考帖經和墨義,這種隻靠死記硬背還不能做完,等完全靠自己做文章,再多的時間也不夠用。
因為這種低呼,又牽動許多學生的心神,有的刻意放慢了速度,還有的則是越發謹慎。其實考場上考的不光是學生們的在經義上的功底,也考的是心智。
若說唯一沒受到影響的學生,除了幾個考過多次沉穩老練的學生,大抵也隻有毛八鬥三人了。
這些日子,他們每當背書疲乏之時,就會互相出題,模擬小考。同樣的題目,薛庭儴總是做得比人快,也比人好,他們早已習慣他的妖孽了。
所以當看見薛庭儴第一個出考場,三人並不驚訝,毛八鬥暗暗笑罵了一句,李大田是搖頭,陳堅卻是埋下頭,更加認真的做自己的卷子。
一場季考,幾人歡喜幾人愁,可不管如何也隻有等評卷出來後才見真章。
一般按規矩是次日發榜,是時將會張貼在講堂外的柱子上。大抵是都惦著自己的成績,今日的學館格外安靜。其實到這個時候,已經有很多人都清楚自己的成績了,因為考完後便有許多學生回去拿書對照。
這些字麵上的考題,很容易就能對照出來。即使有些錯漏,也都是極少數的,大約的成績是能估算出來的。
李潮格外得意,用午飯的時候,刻意同幾名與他要好的學生,從薛庭儴等人麵前走過。
言談之間意氣奮發,儼然一副要入甲的模樣。
都不過是十幾歲的少年,有時若非必要,薛庭儴真不願和這些同窗們計較。可見到此人模樣,也頗有幾分忍俊不住。即使這李潮能入甲,又怎麼就確定毛八鬥入不了甲?要知道他們對賭的可是毛八鬥能不能入甲。
而毛八鬥曆來是個沉不住氣的,考完後就把三人拉回號舍,自吹自擂說自己這次定能入甲。
他不用翻書對照就知道,因為今日考的題,不是他曾經抄過的,就是幾人互考之時寫過的,所以毛八鬥是成竹在胸啊。
不過他損,出了號舍就裝得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也不怪李潮會如此表現,大抵也是料定了毛八鬥穩輸。
閒話少敘,很快到了第二日,去上早課之時,就有學生時不時探首看外麵動靜。早課是學生們自己理書,孟先生沒有來,估計等他出現時就是發榜了。
就這麼翹首以盼,見孟先生遠遠走來,講堂裡頓時騷動了。
有齋夫正拿著一張紅紙往柱子上張貼,孟先生走了進來,目光在下麵掃視一番。期間在某處停留了一瞬,因為不顯,倒也沒有人看出來。
似乎能理解學生們的心情,他撫了撫胡須道:“都去看看吧。”
靠著門邊坐著的學生當即奔了出去,那速度比兔子還快。這行舉像打開了閘門,所有學生都出去了,邊往外跑邊對著孟先生嘿嘿直笑,似乎也知道這樣有些失儀。
紅榜前圍了一圈人,攏共就這麼大點地方,也就隻有站在前麵的能看清楚,後麵的人即使墊高腳尖,也隻能看到前麵的後腦勺。
“這次有六人入了甲。”有人驚呼。
之所以會如此反應,也是出於清遠學館的一個規矩。這入甲並不是指考試成績甲等,而是指甲等中可以升入甲班的學生。
甲等成績並不難,一般在學中學過兩年的都能拿個甲等,難得是在甲等中也獨占鼇頭。這個獨占鼇頭意義就寬泛了,可以是指成績是拔尖中的佼佼者,也可以是指先生覺得其在經義上的功底,已經可以入甲開始學做文章。
後者且不提,前者必須是考卷一字不錯,且卷麵可達上品方可。
按慣例,每次季考頂多也就一兩人可入甲,最多不會超過三人,萬萬沒想到這一次竟然有六人。
因為這句話,圍著四周人下意識就往前擠去。
一時間,你踩了我的腳、他撞了我的頭的聲音不絕於耳。站在最前麵的學生得拚了命才能穩住。不被撞扁在柱子上,那前頭的幾人忙喊道:“彆擠,彆擠,我報給你們。”
“薛庭儴、陳堅、李大田、李潮、周全、毛八鬥。”
眾人嘩然,不提李潮和周全,薛庭儴等四人可是一間號舍的,且有三人都是從未得過甲等的老生,而另外一個更是入學館不過三月之久,這次竟是一個號舍的所有人都入甲了。
還不及眾人反應,就有兩名齋夫手持著卷子和漿糊走了過來。
“都讓開,讓出位置。”
這是要把入了甲的學生們的卷子張貼,供其他學生觀摩。一來是防止有私取之嫌,二來也是讓其他學生觀摩後,檢討自己到底是哪兒不如人。
圍著四周的學生當即讓了開,等齋夫張貼好後,方又湧了上去。
這幾名入了甲的學生確實有過人之處,一處未錯之餘,卷麵乾淨整潔得宛如刻版印製一般。且個個字都寫的不錯,看起來十分賞心悅目。
都挨著看清楚後,有些學生扼腕感歎,有的學生默默不言。這時有一人的聲音響起:“這是那毛八鬥的卷子,他的字什麼時候寫得這麼好,莫怕是旁人代筆的吧。”
學館裡的學生在研習四書五經之餘,勤練一手好字也是必不可缺少的。因為字就是人的臉麵,字如其人,說得不外乎如此。
所以平時學生們都會比較彼此的字,毛八鬥的字也不是沒人看過,倒也不是說他寫得難看,隻是絕沒有這般好。他以前的卷子很多人都是看過,說他臟都是好的,有好幾次上麵還印了幾個墨手印,曾被孟先生專門點名說過。
這端莊雄秀的字,真是他寫的?
還有這卷麵,不該是上麵墨跡斑斑,最好再印上幾個墨手印才是他的風格?!
說話的人正是李潮,入甲的喜悅都沒能消除他的震撼和不可置信。
毛八鬥入了甲,也就是說他打賭輸了,必須輸給對方五兩銀子。要知道家裡每月給他的花銷也不過才幾百文錢,他從哪兒去弄這五兩銀子!
“李潮,你輸了就是輸了,沒必要胡言亂語誣陷人。昨日大家都在,毛八鬥也是在的,找誰給他代筆?”
“可……”
“且你當孟先生耳聾目盲?是不是有人代筆,他老人家會看不出!”李大田連著兩句話,將李潮堵得是麵紅耳赤。
旁邊一眾學生也紛紛說道:“就是就是,願賭服輸,沒必要攀扯彆的。”
毛八鬥抖著腿,得意地看著李潮又紅又白的臉,正想說什麼,突然薛庭儴道:“行了,進去吧。”
四人這才相攜進了去,其他學生也想起孟先生還在裡麵,都回了講堂。
“入了甲的切勿驕傲自滿,而未能入的也不可因此氣餒。你六人這便去甲班罷,望爾等以後篤學不倦,早日取得功名。”
幾人俱是深鞠為禮:“謝謝先生多日以來的教誨。”
孟先生微笑頷首,幾人這才各自回到自己的條案前,將東西收拾了收拾,就此離開了這處講堂。
*
且不提這裡,招兒那頭送走了薛庭儴,就迫不及待去了那被自己買下的山頭。
既然這小山坡如今成了私有,自然是要立界石的,招兒走到一處,便將界石四周的泥土踩了踩。
界石是剛立下的,說是界石,其實就是一塊兒大石頭上麵用紅漆標了記,四周的泥土還鬆軟,自然要給踩實了。
她帶著黑子,圍著山頭轉了兩圈,才心情激動的回去了。
一路上,腦子裡全是對這山頭的布設。
招兒打算將上麵劃為三個部分,一部分種上果樹,一部分用來養雞,剩下的則都用來種菜。那山頭上有處泉眼,水源是不缺的,這也是招兒當初看中這地兒的原因所在。
而現在首先要做的就是把四周圍上籬笆,這樣一來才能防止村裡的大人小孩亂入,抑或是種了菜被人給摘走了。上麵肯定是要蓋房子的,可如今招兒手裡沒錢,隻能暫時先擱下。
想乾就乾,回去後招兒就跟高升說了,讓他在村裡幫忙找幾個人紮籬笆。東西都是現成的,之前從山上砍下的荊棘就可以做籬笆,如果不夠再弄些竹子來就行了。還有就是菜得種上,菜這東西長得快,快一些的話,一個月就能出一茬。如今氣候適宜,要不了多久就能摘出去賣了。
這種菜也需要人,種自家菜地,家裡的婦人隨便就乾了。可這麼大的地方都要種菜,就得請人。
招兒和高升商量過,高升將此事攬下,反正他在家裡也受氣,還不如隨便搭間草屋子就在那山坡上住下,沒事的時候打理菜,也能幫著看地方。
不過人還得請,畢竟高升如今主要忙的是外麵,這種菜的事也就隻能幫著搭把手。
可到底請誰呢?
高升舉薦了一個打小和他一起長大,名叫劉勝的後生。
這劉家也是餘慶村的雜姓人家,家境還不如高家,而劉勝這人老實,也乾不了幫忙送菜和與人打交道的活兒,高升一直發愁怎麼才能幫到他,這不就有活兒乾了。
既能幫著種菜,還不耽誤自家地裡的事,也算是兩全其美了。
招兒還想到一個人,就是三叔薛青柏。
薛青柏為人老實憨厚,乾活也認真賣力,把種菜的事交給他,招兒並不擔心會出什麼岔子。尤其二房一直帶著四房做生意,把三房撇開了總是不好,最近周氏總是欲言又止地看自己,招兒心裡也有數,如此一來倒是齊全了。
*
商定後,招兒便去找薛青柏。
將事情與他說了說,薛青柏倒也沒推辭,答應下來。
因為處在最起步的階段,招兒也沒辦法給他開多少工錢,暫定的是一個月一兩銀子。以後視情況再加,而招兒算是把這山頭的活兒都交給薛青柏了,那劉勝也歸他管著。
接著便是連忙了好幾天,高升等人都忙著在外麵送菜,招兒則留下來幫忙看著紮籬笆和菜之事。
等籬笆紮好,菜也種的差不多了。因為人手不夠,招兒這幾日也親自下地乾活了,所以等薛庭儴從學裡回來,沒在家裡看見招兒,還是聽了孫氏說,他才知道招兒在山上。
他將書袋和帶回的雜物放進屋裡,便關門上了山。
如今這小山頭可真是大變樣,臨著山腳被圍上一人多高的籬笆,薛庭儴順著一道豁口走進去,沿路就見坡地被壘成一塊塊,田壟整整齊齊的,一看就是種了菜。
沿著小路一路往裡走,遠遠的就聽見了人聲。
薛庭儴再往前走,就看見一處空地上圍了幾個人。
薛青柏、周氏、高升、薑武,招兒都在,另還有幾個村裡的後生,大家都是麵帶笑容的看著那間土胚牆茅草頂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