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這還要說起那個夢。
在那個夢裡,他就是這樣入了沈家族學的。
進了那個地方, 他才知道自己之前有多麼淺薄, 而寒門子弟要想取得功名是難之又難。不光是輸在窮上麵, 還是眼界、資源。
在沈家族學裡, 他得到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資源, 甚至比起沈家的人也不差,後來才知曉是六少爺沈摯的作用。
沈摯這個人,其實讓薛庭儴來看是個非常複雜的人。
玩世不恭,卻又離經叛道,與沈家人的氣質大不相同。沈氏一族的所有男丁都是以讀書中舉做官為畢生目的, 唯獨他不屑一顧。曾經他以為六少爺對他格外另眼相看,是因為王招娣的原因,也是到了後來了解到沈家, 甚至了解到那個權力中央的一切規則,才知道不光如此。
薛庭儴知道和沈家聯姻的那位吳姑娘是何方神聖,說起來叫做吳姑娘, 其實不過是吳閣老的侄女。
吳家乃是江浙一帶的大戶, 世代以經商為本,卻從沒有放棄在朝中安插勢力的念頭。打從前朝開始,吳家就陸陸續續出了些官, 可真正讓吳家成為大昌朝首屈一指的世家, 還是在大昌朝。
前朝末年四處暴/亂,各地義軍掀竿起義,而大昌的開國皇帝就是其中之一。他原本不過是個武將, 當初起義也是為了自保,誰曾想倒是建得一方勢力。
當時金人已經入關,中原一片民不聊生,眼見再這麼下去就要被外族統治了。那些一直隻顧內鬥的大臣、世家和各方豪強們紛紛都慌了,開始給自己找起後路。
而吳家人選擇的對象就是當初盤踞在江浙一帶的太/祖。
不光砸錢,還砸糧食砸人,有了大筆銀子和物資的襄助,太/祖的勢力越來越大,前來附庸投靠之人也越來越多。及至到了最後,聯合了各方勢力,終於將金人趕出關,恢複一片大好河山。
而太/祖也理所當然登基為了帝,年號承天。
寓意順應天命,適逢出世之意。
俗話說,狡兔死,走狗烹,飛鳥儘,良弓藏,這些話也不是沒有道理的。承天帝倒想善待功臣,不想學那前朝開國皇帝殺功臣得來一身毀譽,可惜他一介武夫出身,亂世的時候,誰能打仗誰聲音大,不需要打仗的時候,什麼聲音都冒了出來。
尤其大昌的建立,本就是聯合多方勢力,這種情況注定錯綜複雜。
而吳家卻在這個時候,適時的退了出來。他們既然是商人出身,就還是當自己的商人就好。
就是因為此,承天帝一直記著吳家的好,直至到了吳閣老的爹死,兒子出世了。
吳閣老從甫一出世,就展露出驚人的天賦,雖不至於六元及第那麼令人側目,卻也是難得一見的奇才。
承天帝多年來和眾世家、大臣鬥智鬥勇,本就缺少股肱耳目,見吳家安分守己,最重要的是識趣,而吳閣老人品才乾都不錯,自然也少不了提拔。
就這麼提拔著,吳閣老一步一步到了位極人臣的地位。
而與吳家相比,沈家卻有些式微之態。
沈家一直盤踞在山西,乃是流傳的數百年老世家。其最風光的時候在前朝,家族中出過無數的舉人、進士與官員,可到了本朝隻在承天/朝出過一位閣老,卻短暫的隻在閣老之位待了三年。
這一位就是沈家的老太爺沈夢,也是沈禮沈學的伯祖父。沈夢死後,沈家越發式微,一直到沈禮這一代,才稍微有了些崛起之勢。
可到底是遠離權力中央太久,沈家的勢力早不如以往,若不然何至於想入閣還得求著吳家。
不過沈家的態度卻一直挺曖昧,看似和吳家定了親打算聯姻,但在朝堂上,沈家卻和吳家不是一路人。這次沈家因為入閣之事求上吳閣老,倒是輪到吳閣老拿喬,不然也不會利用兒女親家之事來試探沈家。
薛庭儴可不相信,吳錢那個蠢貨和他養出的女兒,能神通廣大知道沈家發生的事。這事若不是吳閣老授予,吳錢不會那麼做,也不敢。
估計沈家也心知肚明,所以沈禮沈學才會大失常態連連往家中遞信,想必正是沈禮入閣最關鍵的時候。
這一切,都是薛庭儴根據那個夢裡的所知分析而來,現在的問題就是如何破了這個局。
與兩個能跺一跺腳大昌就要抖三抖的存在相比,王招娣作為最底層的一個丫鬟,性命太不足為道。而他如今同樣作為最底層的存在,如何才能火中取栗,將招兒的二姐救出來?
薛庭儴一麵趕著車,一麵深思著,招兒坐在車廂裡,滿心恐慌,自然沒注意到小男人的異樣之處。
走到半路時,薛庭儴將車找了個角落停了下來,他進了車廂,有些無奈地看著招兒:“怎麼又哭了?”
薛庭儴是聽到抽泣聲才進來的,招兒怎麼忍都忍不住,雖然小男人安慰她有辦法,可她心知肚明這不過是個安慰之詞。
“狗兒,你說二姐會不會死?”她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繩似的,抓著薛庭儴的袖子道。
“我不說了,我會想法子,二姐不會死的。”
“真的嗎?我覺得自己太自私了,二姐事事都想著我,我卻沒有想到她。我明明能多關心關心她,或者想個辦法將她贖出來。可二姐不讓我管這事,我就不管了,我實在太不應該了。”
“……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當初總當著二姐說薛家的不好,二姐也不會去當那勞什子的通房。我知道她會動這心思,肯定和我有關。”招兒靠在薛庭儴胸膛前,哭得抑不可止:“二姐實在太苦了,當年家裡五個女孩,大姐和二姐年紀都大了,要賣三姐的,最後是二姐出頭說賣她。她剛開始到沈家過得並不好,當了兩年的燒火丫頭,她嘴裡不說,其實我都看得到……她就是這樣,嘴壞、脾氣犟,哪怕心裡想對你好,嘴上還是嫌棄還是罵……”
“……我知道二姐是走了歪路,可我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她是怕哪天出來再被賣了,所以她想熬成人上人。其實我也是這樣,隻是我命好,我碰見了你……”
這還是招兒第一次當薛庭儴提起她來薛家之前的事,招兒對這些事從來是諱莫如深。二房兩口子不問,薛庭儴是之前小想不到這處,長大了更是不問了。
他隻知道招兒有個二姐,被賣了做丫頭。其實想想也是,有二姐,自然還有大姐還有爹娘,要不招兒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
可她卻從來不提,顯然這是她心口上的一道瘡疤。
至於命好碰見了你這句,則是因為當初招兒是二房兩口子帶薛庭儴出門時撿到的。正確的是薛庭儴撿到的,是他發現了路邊摔斷了腿的招兒,才跟爹娘說了,二房兩口子這才發現她。
招兒是從人牙子手裡跑出來的,半路上跳了車,卻摔斷了腿。摔斷了腿還是要跑,最後實在支撐不住了,才倒在路邊上。事後那人牙子還是找來了,是二房兩口子花了帶兒子去鎮上看病的銀兩,才把招兒買下來。
這件事招兒一直都記得,記得那個滿臉病色的小童指著倒在草叢的她說,那邊有個人。
也還記得人牙子要把她強行帶走,那對年輕的夫妻在救人和給兒子看病之間猶豫,也是那個小童說,藥太苦,他不吃藥,吃了也沒用,還不如把她買了。
那時候她就發了誓,這輩子一定要報答他,要對他好,一輩子對他好。如今小童變成了小男人,她也成了小男人的妻子,她身邊一直有小男人陪著,可二姐卻要死了。
“狗兒……”
“好了,彆哭,你放心我一定把你二姐救出來。”薛庭儴給她擦著眼淚,心裡想得卻是她說得命好之言。
招兒的命不好,所以在那夢裡吃了一輩子苦,連一天福都沒享到就死了。這一世他一定會讓她應了命好之言,順順遂遂,一世無憂。
*
騾車很快就到了沈家門前,這次沒有走後門,而是來到大門一旁的角門處。
在這之前薛庭儴去了一家專門賣筆墨紙硯等物的鋪子,特意買了一張拜帖,並借了筆墨寫下名諱等等。
下了車,他便拿到拜帖來到角門前。
“三公子曾說,若是有閒可來拜訪於他。”
聽了這話,門房就拿著拜帖進去了。
薛庭儴站在門前等著,等了差不多近一刻鐘的時間,門房才從裡麵出來。
“三公子請你進去。”
薛庭儴微微頷首,便打算進沈府,這時招兒從車上下來了,跟在他的後麵。門房訝異地看著薛庭儴,他微微一哂:“此乃我書童。”
招兒今日出門穿了一身男人衣裳,冒充個書童還是可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