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不知道是誰低嚷聲,打斷了這一切。六少爺轉頭看去, 就見素蘭靠在架子床的柱子上, 有血順著她鵝黃色的裙子流淌了出來。
那碗藥並不是什麼毒/藥, 不過就是打胎藥, 卻是最烈的打胎藥。
一般喝了這種打胎藥, 就是個血崩而亡的下場,這也是素蘭方才為何會說老夫人這麼狠的原因所在。
她剛入沈家時,就見過有人喝過這種藥,是一個管事的婆娘偷人,不小心懷了野種。那管事為了教訓他的婆娘, 也是想逼那個奸夫現行,就給她灌了一碗這種藥。
最後那婆娘死了,奸夫還是無影無蹤。
事後下人們議論紛紛, 可因為那管事在沈家還算有些臉麵,再加上那婦人確實是偷了人,根本沒人敢往外說。
當時負責熬藥的就是剛入府燒火丫頭的素蘭, 她一輩子都記得那個味兒, 所以那碗端過來時,她就知道裡麵裝的什麼了。
世家大宅裡就是這樣,看似光鮮富貴, 實則內裡全是齟齬。想讓人死還要保留自己體麵, 就算有人問起,一個小產血崩就足以塞住所有人的口。
畢竟這不是什麼乾淨事。
素蘭還在笑,臉色卻是越來越蒼白, 白得像一張紙:“少爺,我求你個事行不?”
六少爺腿在打顫,一步一步地走過來,蹲在素蘭麵前。
“你說。”
素蘭靠在床柱子上,有些有氣無力地說:“我有個妹妹,就那一個妹妹,還有個小妹夫,你幫我照顧他們好嗎?這是素蘭第一次求你事,你可千萬要答應,不然我做了鬼天天來你床跟前吹你耳朵……”
這句‘吹你耳朵’是有故事的,素蘭在外人麵前安分得像隻鵪鶉,在六少爺麵前卻是一點都不掩飾自己的惡形惡狀,六少爺也最喜歡她的鮮活。這是一次兩人玩鬨之間的笑語,六少爺本該訓斥素蘭膽大,可他卻沒有這麼做。
有水光從六少爺眼中閃過,他僵著聲音道:“我答應你……”
“我才不要他照顧,我就想你好好的!你說什麼臭胡話,趕緊起來!”隨著這個聲音,招兒像一陣風似的卷了進來。
她進來後抱著素蘭就哭了起來,薛庭儴和沈複跟在後麵。
薛庭儴麵色難看,沈複也沒好到哪兒去。
功虧一簣,這是沈複唯一的感覺。
怎麼就這麼手快!沈複不知老夫人也是下了狠心,知道這事不能拖不得,才會在今天動手。
“你說你,我說什麼你都不願聽,這破地方有什麼好,就能迷了你的心。我現在有錢了,以後還會掙很多錢,咱以後肯定比這沈家還有錢還富貴……”招兒邊哭邊道。
“厲害了是吧?瞅著我這會兒沒力氣,你就敢說你姐……臭丫頭片子,膽子肥了……”
“姐,你彆說話,我帶你去找大夫,肯定會沒事的。”招兒抖著手,想把素蘭抱起來。
素蘭渾不在意地笑了笑:“彆瞎費力氣了,這藥救不回來的。”
“你就不能說點兒好的。咱走,我早就想給你贖身,可是你一直不讓,這破地方有什麼好,黑了心腸吃人血肉……”
招兒抱了幾下,都沒能把素蘭抱起來,薛庭儴走過來從她手裡接下。
兩個人就這麼肆無忌憚地打算將人帶走,竟沒有人敢出聲阻攔。實在是這副場麵實在讓人瘮得慌,素蘭的裙子上全是血,讓人忍不住就想她到底還有多少血可以流。
尤其這裡頭流的還是沈家的血脈,六少爺就站在一旁,誰敢說。
一直到走到門邊,招兒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來,從袖子裡掏了兩錠銀子扔在地上:“當初你家十兩買的我姐,現在我多給你們一倍。”
她臉上一片冰涼:“把我姐身契還給我,我不能讓她死了,還掛著你們沈家的奴才的名兒。”
“你們到底是哪兒來的,好大的膽子……”終於有人找到自己的聲音了。
“把身契拿來給她!”是沈複的聲音。
三公子發了話,自然沒人敢質疑。彆看後宅是老夫人做主,可是沈家這祖宅如今卻是三公子在當家。
很快就有人拿了身契來,招兒接過來看了,塞進袖子裡就推著薛庭儴趕緊走。
薛庭儴頓了下腳步,轉過頭來看向沈複:“很抱歉,三公子,這交易做不成了。”
他臉上帶著笑,眼裡卻一絲笑意都沒有,黝黑的瞳子上蒙了一層光,那光晶瑩剔透,將所有窺探都擋在了外麵,泛著一絲凍人的冷。
沈複莫名感覺到一絲涼意,歉疚道:“這事實在是有些意外。”
薛庭儴點了點頭,什麼也沒有再說,就帶著招兒離開了。
一直到三人離開這處院子,六少爺才回過神來,他一個大步上前就想追出去。
“攔住他!”是老夫人的聲音。
“她走就讓她走,但你不能去。”
六少爺側首看著老夫人,聲音很輕很輕:“祖母,我就想送送……”
“老六!”沈複道。
“我看看還不成?人都死了,都死了!”
老夫人閉了下眼睛,拄著拐杖往前走,步履蹣跚。一直走到門邊上,她才道:“已經這樣了,彆讓之前做的都功虧一簣。”
六少爺笑了起來,先是輕笑,漸漸就變成歇斯底裡的大笑:“都給我滾!滾出去!”
“老六!”
“都滾!如果你們還想這門婚事成的話。”六少爺冷笑道。
“總有一天你會想明白的。”沈複歎道,上前扶著老夫人離開,那些下人們也都流水般的湧了出去。
離了很遠,才有個聲音依稀傳來:“我永遠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老夫人忍不住抖索了一下。沈複安慰道:“祖母,你彆擔心,老六不會出事的。”
老夫人沒有說話,卻是停駐了腳步,她睜著一雙老眼看著遙遠的天際,看著這片綿延起伏的宅院。
這裡是沈宅,也是沈家的根。
“總有一日老六會知道,我們都不是在為自己活著……”
*
剛出沈府,就有一輛車戛然而止停在他們麵前。
竟是沈平。
“快上車。”
兩人顧不得多想,忙上了車。素蘭已經暈了,像個破敗的布偶也似,了無生氣。
“我先帶你們離開這兒。”
不知過去了多久,也不知行了多久,車駛入一個宅子裡,停了下來。
“沈大哥,我們是要去找大夫,你怎麼把我們帶到這兒來了。”
“這裡有大夫,等會細說。”
三人把素蘭放在一間屋子的榻上,沈平也很快就領著大夫來了。
大夫把脈,開藥,從始至終都是安靜無聲。招兒是腦海裡一片空白,薛庭儴則是疑惑地看著忙進忙出的沈平。
一直到大夫離開,房裡隻剩三個人。
“能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薛庭儴出聲打破了寂靜。
打從大夫走後,就一直看著榻上人的沈平回過頭來,看著眼前這個還很年輕的少年。少年眼裡有著洞悉,似乎明白了一切。
“我把藥給換了。”沈平揉了揉臉道。
這是他留下的最後的後手,不是萬不得已不會用。薛庭儴兩人走後,沈平這邊就得了消息,老夫人打算處置素蘭。
他便讓人在藥裡動了手腳。
怕瞞不過人,也是太匆忙,所以藥並不是換了,而是倒掉了大半碗,隻留下極少一些又攙了些水進去。
沈平的爹是沈府的總管,他又在三公子身邊當了多年的小廝,這件事對他來說也許很難,但並不是辦不到。
他原本打算的是,處理素蘭喪事的時候,偷龍轉鳳把人給偷出來,沒想到臨時殺出兩個程咬金,雖中間出了些意外,也算是和他的打算不謀而合。
“如今就看素蘭運氣了,大夫說藥量並不重,可能會傷及身體,但不會要人命。至於到底最後如何,還要再看兩日。”
這個消息對招兒來說,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了。她又想哭又想笑,一時之間竟不知該怎麼才好。
薛庭儴安慰道:“行了,你也不要多想,二姐也算是吉人自有天相。”
“沈大哥,真的謝謝你,謝謝你!”
“彆謝我,我不過是……”
剩下的話沈平沒說完,而是變成了長歎一聲。
接下來的幾日中,招兒和薛庭儴就一直守在這宅子裡。
這處宅子是沈平臨時賃來的,就是為了這一日的準備。他本人其實也有住處,卻並不適宜將素蘭帶到那裡,畢竟要掩人耳目。
素蘭服藥後,血就止住了,人醒了過來,也比那一日看起來好多了。唯獨有一點的是,那個孩子沒有掉。
大夫之前又來把過脈,感歎素蘭福氣大,誤食這種烈性的打胎藥,雖是量少,但能把孩子保住已經是極為難得的了。
大夫並不知內裡究竟,沈平對他謊稱兩人是夫妻,如今這話講出卻頗讓人覺得難以安適。
孩子竟然沒掉?那可怎麼辦?
素蘭咬著牙說讓大夫開副打胎藥給她吃,大夫被嚇得不輕,這才明白這哪裡是誤食,分明是此女不願生下孩子,才會如此說。
不過彆人家的事他也不敢攙和,隻能實話實說告訴素蘭,她剛吃了打胎藥,身子還沒恢複,就算不想要這個孩子了,也不能再服用打胎藥,不然就是一屍兩命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