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起, 毛八鬥臉色臭臭的, 陳堅眼下有著不顯的烏青。李大田則是搔著腦袋嘿嘿直笑, 笑得毛八鬥直衝他翻白眼。
招兒不解, 可扭頭見薛桃兒穿了件高領的夾衣,行舉之間領子下若隱若現的紅痕,當即明白毛八鬥他們為何是那種表現了。心裡不禁慶幸昨日挑選房間時,薛庭儴特意要了最簡陋的倒座房,看來這人早就預料到宅子淺小, 有點什麼動靜就瞞不過去。
吃過早飯, 林邈和陳堅便去翰林院點卯了。
這邊招兒剛給小弘兒喂了飯,又將屋裡收拾了一遍, 就聽說洪氏要出門。本來這趟來京除了參加毛八鬥的婚禮, 也有遊玩之意,索性便一起出門了。
出了門後才知道, 原來洪氏之所以急著出門,是打算在京城給兒子買間宅子,不拘大小,總要有個地方落腳。明眼可見林家就隻有林嫣然這麼一個女兒,毛八鬥又是林邈的學生, 兩人婚後肯定不能離嶽家太遠。而就毛八鬥的前程來看, 考中進士是遲早的,以後必然會在京城落腳, 所以買間宅子是當務之急。
當然還有潛在的意思,招兒心裡約莫明白, 但是不敢明問,畢竟這牽扯到毛家和林家兩家關係的和睦。
毛八鬥在京中也待了不短的日子,對京城也算是門清。
京城又分內外城,外城分為五個部分,東南西北中,林家所在的上堂子胡同便在東城,挨著米市口。
而內城中,除了各府部衙門,一些皇親國戚與達官貴人們就住在其中。內城正中是皇城,也就是紫禁城,乃是當今所住的地方。
洪氏既說想買宅子,毛八鬥心中雖無奈,也隻能帶她去牙行。
一行人去了牙行,這京城裡的牙行和湖陽鄉那種鄉下地方的牙行可不同,不光是人口買賣,還包括土地、宅院售賣,以及各行業貨物中介等等,所涉之廣,讓人瞠目結舌。
像這種買房子的事,在牙行算是極小的生意了,牙行裡便派了一個貌不其揚的牙儈負責接待洪氏等人。
這牙儈長得不怎麼樣,黑瘦矮小,還有一口大黃牙,但能說會道,且對京城各種都了如指掌,尤其是宅院這一類。一聽說洪氏等人想買宅子,他也沒瞧不起這些人一看穿著就是鄉下人的打扮,而是先詢問了想買多大的宅子等信息,才根據需求報上幾處地方。
招兒幾人也是聽了牙儈描述,才知道原來京城的宅子賣這麼貴。
在湖陽鄉,哪怕是夏縣,一處臨街的鋪子,有前有後,也就兩百兩左右,可在京裡隨便一處宅子都是兩百多兩。
這明顯超出了毛家夫婦兩人的預期,即是如此,洪氏還是咬著牙說要去看看。
牙行的服務還算周道,見買主要去看房子,便專門雇了兩輛車帶著他們去了。
一連看了好幾個地方,都是老破舊,破舊也就算了,有的要麼是離林家太遠,要麼是房子周圍不太僻靜,反正洪氏各種嫌棄,自然不成。
其間毛八鬥連連勸說他娘算了,可洪氏卻十分堅持,甚至將兒子罵了一通,說白養了他這麼多年,現在竟想去給人做倒插門,讓他少打這個主意。
這也恰恰是之前招兒諱莫如深的地方,林家那邊雖沒說要讓毛八鬥當上門女婿,可如果成親以及日後居住都在林家,也就和是倒插門沒什麼區彆了。
那邊當娘的教訓兒子,毛老爹和毛如玉兩口子都在勸。這邊招兒和薛庭儴十分尷尬,還有李大田兩口子,是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
最後還是薛庭儴去了牙儈身邊,對他說了幾句話,這牙儈才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道,說是東亭胡同和井兒胡同還有兩處,讓他們先去看看再說,這才暫且打斷了洪氏的說教,讓場麵不至於太尷尬。
毛家夫婦先上了車,後麵的毛八鬥灰頭土臉的。
沒打算成親前,從沒有想過這些現實的問題,等事到臨頭才明白,一文錢難倒英雄漢。
招兒也有些唏噓,其實洪氏大發雷霆她也能明白其中的意思,不外乎毛家家境不如林家,且本身也不富裕,洪氏心急怕手裡的錢不夠買宅子,讓兒子當了倒插門,又怕兒子將來低人一頭。
說來說去,都是一片父母心。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井兒胡同。
這裡離上堂子胡同並不遠,也就半盞茶時間的腳程,雖也靠近米市口,卻比上堂子胡同清幽多了。一座座宅子鱗次櫛比,宅門都不大,和林家一樣都是一進半左右的樣子,卻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洪氏一看就十分滿意,離林家近,全了林家夫妻兩人的思女之苦,也不會和那邊顯得生疏。日後毛八鬥去嶽丈家也方便,完全可以白日裡小兩口待在林家陪陶氏,晚上回來歇息。
就是價錢有點貴,得近四百兩銀子。
洪氏一聽,眉頭就皺上了。他們這趟來幾乎把家裡所有的家當都帶上了,就是打算給兒子在京城買個宅子,剩餘一些給兒子辦婚事。
情分歸情分,規矩是規矩,該男方家出的錢,洪氏一分都沒打算少。可若是買了這宅子,手裡可就剩不下多少銀子了,到時候辦婚事給聘禮都沒錢。
“您可千萬彆嫌棄這宅子貴,這地方的宅子鬨中取靜,去哪兒都方便。從這頭兒出去到了花兒市街,往前走就是崇文門,離內城也近。若是小的沒看錯,您家這位小爺是個有功名的人,日後肯定是進士及第加官進爵。到時候這地方的好處就顯現出來了,去衙門點個卯當個差,那便宜之處不用咱細說,您就心裡明白。”
不得不說這牙儈會說話,光那句進士及第加官進爵,就足夠洪氏心裡美了,更是看這宅子合意,可心裡合意,銀子不合意怎麼辦?
牙儈繼續道:“其實這次也是湊巧,原房主家中急需用錢,就把這毗鄰的兩座宅子給賣了。若不是這樣,想買這處地方的宅子,真得望眼欲穿都等不上。”
毛家可是開雜貨鋪的,這種場麵話可騙不著洪氏,她砸了砸嘴道:“瞧您這說的,說得好像是個香餑餑似的。”
“可不是!”牙儈一拍大腿,說得口沫橫飛:“這房子到了咱們牙行手裡,一般是要先修補一二,再行往外出售的。如今是還沒掛牌,您信不信,今兒把牌子掛上了,明兒就能賣出去!”
“就有你說得這麼稀罕?”洪氏說著,眼睛卻看向了兒子。
毛八鬥點了點頭,小聲說:“當初先生買那處宅子時,就是運氣好給碰上了,不然咱們現在肯定不在這片兒住,更要往偏處去。先生那麼愛靜的人,買了那處宅子,也就是圖它近,也免得每天去翰林院點卯還得不辭辛苦半夜就起。”
朝中有規定:凡大小官員,無故在內不朝參,在外不公座署事,都有一定的處罰。而上朝及去府部衙門點卯的時間是卯時。
也就是天還沒怎麼亮,就要到地方。
可京城這麼大,除了那些住在內城的高官,一些低級官員都是散布在外城居住。他們每日疲於點卯之苦,自然是能離多近就有多近,這樣一來每日來回在衙署的時間能節約不少。
需知一日兩日早起還能承受,可長年累月這麼下來,誰也受不了。
彆瞧這宅子看著不大,在這裡是三百多兩,進了崇文門裡麵,哪怕是挨邊,也要翻上一倍價錢不止,還十分搶手。
兒子自然不會騙當娘的,自此洪氏也意識到這宅子可遇不可求,便去和牙儈纏磨,想殺殺價。
毛如玉也拉著男人去了一邊說話,不多時兩口子走過來,道:“娘,既然看中了就買下吧,錢不夠我和郴哥再給湊點。”
“那怎麼好?沒道理你弟弟娶媳婦,還要讓出嫁姐姐填補的。”總體來說,洪氏是個十分明理的人。
周郴道:“沒什麼不好,如玉就八鬥這麼一個弟弟,我也是拿八鬥當親弟弟看待。”
毛如玉在旁邊點點頭。
洪氏有女兒女婿的幫襯,又眼見和牙儈殺價無望,遂一咬牙道:“那行,咱就買了。”
牙儈當即露出一個笑容,說:“您放心,這宅子您買了絕對不吃虧,哪日若是不想住了,還來找我,也就兩天的功夫就能脫手。”
這時,招兒上前一步道:“方才聽大哥您說,是兩座宅子,還不知那一座可是賣了?”
牙儈一愣,搖了搖頭:“還沒。方才我說的那話真不是唬你們,這兩座宅子如今正在修補,也就明後兩天就要掛牌往外賣了。你瞧瞧這幾處,正在補漆,也是為了下一任買主看著心裡舒服,到底是老宅子了。”他指著幾處補漆補到一半的地方給招兒看。
招兒點點頭:“那行,你帶我去看看邊上那座宅子,若是跟這邊差不多,我就把那一處給買了。”
“您要買宅子?”牙儈還真沒料到這些人一下子會買兩座宅子,像毛家這樣的人家他見過不少,都是家中子孫成器,考□□名來到皇城根兒下,買一座宅子幾乎要砸鍋賣鐵。
可他並不會瞧不起這樣的人,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人家就發達了,這也是為何他一直很客氣的原因所在。
“招兒。”是薛庭儴的聲音。
招兒轉頭對他解釋道:“反正買了也不吃虧,說不定日後能用上,就當提前準備了。現在不住,大不了先賃出去或者乾啥都行,有備無患嘛。”
薛庭儴訝然失笑,知道招兒這是見林家和毛家心中有感,才想事先給自己準備。想著她是為自己打算,當即心中一暖。招兒就是這樣,事無巨細,凡事都想在前頭,尤其是對他。
“你若想買,那就買吧。”他上前一步,拉住招兒的手說道。
他雖是第一次來京城,可夢裡卻不是第一次,這牙儈還算是不虛,也沒往太高報價。薛庭儴還知道的更多,知道京裡的宅子之所以會如此昂貴,除了供大於需以外,也是這些牙行故意抬價,他們將市麵上所有宅子都收羅在手裡,然後抬價賣出。
不過畢竟是皇城根兒下,也不敢太過。世情如此,反正都這個價,買了也不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