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傷風敗俗!”
擁嚷嘈雜的街頭上, 臨著街邊停了輛馬車, 此時那馬車裡傳來一聲這樣的輕唾。
鶯歌小聲地呸了一口, 收回視線。
她身邊坐著一個身穿藕荷色妝花褙子, 牙白色的褶裙的姑娘。就見她肌膚勝雪,姿容絕豔,卻又不失端莊秀麗,頭上梳著隨雲髻,隻簪了一根碧玉簪子, 清麗出塵。
明明是做姑娘家的打扮, 可卻梳著婦人的發髻,讓人難辨其身份。
此女和鶯歌看的是同一個方向, 正是附近周遭最惹眼的存在。
本來鶯歌玩笑地讓她看, 說那邊有個胖子,竟然娶了個嬌媳婦, 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可這姑娘看的卻不是那一胖一瘦的小兩口,而是那個背著孩子的男人。
應該是個少年吧。
年輕很輕,卻已經娶妻生子了。
這一家三口長相俱是不俗,尤其是那名十分年輕的丈夫,斯文俊秀, 挺拔而從容, 恰如一株青竹屹立在山野之間,秀逸雅致, 光風霽月。
明明此人也就穿了身布衫,看模樣家境也不算富裕, 卻硬是讓人覺出一股從容不迫的貴氣。
藕荷色褙子的姑娘看了也就罷。此人雖相貌出眾,到底她也不是沒見過比他更出眾的人,她之所以會多看幾眼,不過是因為他背孩子的模樣有些特彆,而那背後那娃娃與他眉眼十分相像。
再去看旁邊那名婦人,平白就有一種此女辱沒了這對父子的感覺。倒不是那小媳婦長得不好,就是怎麼說呢,反正是不入她的眼。
她正打算收回眼神,就見那丈夫突然一笑,將手裡的糖葫蘆往那小媳婦嘴裡喂。小媳婦含羞帶怯的咬了一口,她當即覺得這一幕有些刺眼了。
莫名的,心裡有些不痛快,柳眉也蹙了起來。
“姑娘,咱們走吧。都說這花兒市街的廟會熱鬨,讓奴婢來看,也不過爾爾,還不如每年上元節時的熱鬨呢。您出來的時候也有些長了,若是讓夫人知道,奴婢定是要挨訓斥的。”
聞言,姑娘收回目光,有些不耐地看了丫頭一眼:“那就走吧。”本來是想出門透透氣,卻是人多路擠,讓她壞了興致。
鶯歌忙去和車夫說,馬車動了,漸漸駛入人群中。
這一幕並沒有人看見,就如同這條大街上宛如流水般的行人一樣,不過都是匆匆過客。
……
薛庭儴還要再往招兒嘴裡塞,招兒卻怎麼都不願再吃了。
為了遮掩,還領著頭往前走。
這花市不愧是花市,什麼花都有,從各種珍品到路邊隨處可見的野花,簡直是到了一片花兒的海洋。
有合歡、紫薇、石榴、茉莉、月季、蔦蘿、六月雪、石竹、半枝蓮,應有儘有。尤其這些花販們也是奇思妙想,本來是隻在樹上結的花,被他們移植到花盆裡。那些花樹也被縮小了許多倍,乍一看去不像是活的,倒是像玉石雕刻而成。
招兒看著稀奇,忍不住伸手去觸摸了下,被花販子喝住了。
“不要碰,碰壞了,我這盆栽你可賠不起!”
這話就說得有些侮辱人了,招兒順口就問多少銀子,花販報出一個價錢,招兒很沒出息的驚呆了。
似乎也看出這女子是不懂事,再來這花販也不是故意瞧不起人,實在是東西昂貴,真碰壞了,他幾個月的辛苦就白費了。
花販麵容有些尷尬地解釋了兩句,招兒也並未見怪。若是早知道這物件是真的,還這麼貴,她也不會隨手亂摸的。
這時,背著弘兒的薛庭儴也跟了上來,問她怎麼了。招兒也沒說方才發生的事,就說這花樹看起來真漂亮,就是太貴。
這麼一盆竟要五百兩銀子,可不是招兒他們這種平民老百姓能買得起的。
不過薛庭儴可不蠢,猜也能猜到發生了什麼,他看了那花販一眼,便拉著招兒走開了。
花販不禁打了個冷戰,覺得方才那男子目光很冷,也有些滲人。不過他並未多想,隻當自己是錯覺,旋即又投入叫賣之中。
“真正的花樹盆栽不止五百兩,也不會放在這種地方叫賣。”一路往前走著,薛庭儴邊對身旁的招兒道。
招兒眨了眨眼:“那你的意思是說,那花樹是假的了?”她有些不信,方才她摸過了,那花瓣綿軟,不可能會是假的。
“倒也不是假的,不過是栽種方式不對,壽命有限。你現在瞅著開得旺盛,可能十來日花就謝了,但樹不會死,就是不會再開花。”
“啊,那你說的意思,那人是蒙人的?”
薛庭儴微微一哂:“倒也不是蒙人,真正的上品盆栽需得數年養成,可他們這種小販又哪裡會花數年去養一盆花樹,恐怕要餓死一家老小。所以他們就投機取巧,隻做出了形狀,而做不了精髓,也就隻管一季,過季就敗了。所以這東西賣得十分低廉,也就值數百兩,真正的上品一盆差不多得幾千兩。”
招兒先是驚詫,再是疑惑:“你怎麼知道的?”
薛庭儴頓了一下,答:“我聽人說的。”
招兒點點頭,卻陷入沉思之中。半晌,才抬起頭來說:“你說,若是咱們做一盆這種假花來賣,能賣多少銀子?”
薛庭儴還有些沒會意過來。
招兒又道:“我說的不是花販賣得那種假花,而是整個都是假的。盆栽和土可以用真的,但是花樹用其他彆的物什代替,例如花可以用絹布或者絲綢,樹乾樹枝這種可以用木頭……”
她越說腦子裡關於這方麵的思路越多,人也越是興奮:“既然有人願意花幾百兩買這種隻開一季的假花,咱們做假花,肯定有人願意買。且咱們不一定隻做這一種,可以每種都做,也可以不光隻是花樹,可以是其他彆的花。乃甚至珠花、娟花,隻要能做到以假亂真的地步,何愁沒有生意!”
細碎的陽光下,招兒雙眼灼灼發亮,像似裡麵藏了無數顆閃亮的星子。
薛庭儴有些怔忪,他的眼前似乎出現一副畫麵,隆冬之際,大雪紛飛,卻有無數姹紫嫣紅的花開遍大街小巷,開遍各家各府。
她又找到了一條新的路?
莫名的,他有些期待。
這時,毛八鬥他們走了過來。
毛八鬥還在嚷著薛庭儴怎麼不等著他們,招兒停下自己的訴說,顯得有幾分急不可耐:“咱們還是不逛了,回去吧,我有些事想說。”
“什麼事?”
“生意上的一些想法。”
也是路上實在太擠了,人挨人的,毛八鬥他們早就有些不想逛了。聽了招兒這麼說,索性一夥人打道回府。
回到家中,陳秀蘭正坐在屋簷下往外看,一見到他們進來,她就下意識往屋裡躲。後來也覺得自己這樣不對,又怯生生地走了出來,挨著叫人。
小姑娘隻有十二三歲的模樣,很瘦,頭發又細又黃,瘦骨伶仃的,看著就可憐。
看著這樣的陳秀蘭,招兒莫名有些心疼。可沒辦法,來了這麼久,陳秀蘭還是改不了這種怕人的性子。
她以前不知道,還是後來聽薛庭儴說了才知道,陳秀蘭這樣是有緣故的。
陳堅的爹是個童生,也是村裡唯一的讀書人。本來陳家的日子安穩和樂,可自打陳堅爹生了場病,情況就完全變了。先是家裡為了給他爹治病,變得家徒四壁,等陳堅的爹去世後,以前那些笑臉相迎的親戚們臉色都變了。
總而言之,孤兒寡母所遭受的,陳堅母子三人都遭受過。後來陳堅的娘積勞成疾因病去世後,就剩了陳堅和妹妹陳秀蘭兩個。
到這個時候,陳家的房子和地已經所剩無幾了。即是如此,陳堅也沒放棄過念書,因為他爹和他娘臨終之前,心心念念的就是他能考取功名,光耀門楣。
可陳堅要去學館念書,注定不能帶妹妹一起,就把妹妹一個人擱在家裡。起先陳堅也不知道,還是後來一次意外才知道妹妹經常被人欺負,而這些欺負妹妹的人,說起來還都是堂兄妹堂姐弟這種親戚。
其實陳秀蘭現在已經好多了,以前哥哥不在,從來是不出門的,現如今至少敢一個人出房門,也敢和其他人接觸。
“秀蘭,你幫我看著些弘兒好嗎?招兒姐有些事情要和桃兒姐他們說。”
陳秀蘭乖巧地點點頭,便從招兒手裡接過弘兒。弘兒下了地就到處亂跑,她也就老老實實地跟在後麵看著。
招兒暗歎一口,也知道這種情況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便收起心思進了屋,和薛桃兒他們說起之前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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