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又是在罵人, 罵的還就是耿千戶。
定海後所那晚之所以會損失這麼大,恰恰就是吃了這種虧。戰船太少, 而對方火力太猛, 也是那紅幫的人太狡猾,竟是選了貨剛上船的時候動手。
又趁裝貨之際, 派人悄悄潛上了貨船,以至於打得他們措手不及,眼睜睜看著對方劫了貨揚長而去。
耿千戶倒是也命人追擊了,卻是不敵對方火力,明明人比彆人多了數倍不止,卻因為無可用的戰船, 隻能黯淡收場。
這明擺著指著和尚罵禿驢,本來發生這樣的事, 便讓人心情鬱悶。上麵的這些人還好,知道紅幫的手段, 可下麵的那些可不知道這些。這兩日明裡暗裡罵了多少次耿千戶,都是說他隻知道收錢,關鍵的時候不起用。
所以一聽這話,耿千戶當即就被點著了, 隻差站起來和薛庭儴動手。
就在這時,坐在下麵的謝三輕咳了一聲,又端起茶盞喝茶, 這邊得耿千戶才硬壓下怒氣,複又坐了下來。
“薛大人說得好像是挺容易, 招募民壯,以何等借口?若是上麵不同意,你這就是擅置私軍,還打造戰船,你以為戰船是蘿卜白崧,想做一艘弄點爛木頭就做了?”
薛庭儴無視耿千戶的冷嘲熱諷,看了謝三一眼。
見對方隻顧低頭喝茶,也不接他茬,他訕笑了一下道:“辦法總比困難多,那照耿千戶說得這樣左右都不行,意思就是說你們這些商行的生意都不做了?”
自然不可能不做,不過就算不做,也不會跟你說什麼。
似乎洞悉了這些人的想法,薛庭儴笑了笑又道:“你們可彆不做了,不是我自貶身價,好不容易見到銀子長什麼樣,不管如何你們都得再堅持幾年,等哪日老爺我被調離了,到時候你們再不做,老爺我保證沒二話。”
這人真不是來故意找茬的?
句句紮心,句句都透露出一種不要臉。
謝三失笑一聲,放下茶盞道:“薛大人倒是坦率。”
薛庭儴看向他:“好說好說。”
“可耿大人所言都是必須要克服的問題,薛大人也總不能就靠自己想,便能事事如意吧。”謝三慢條斯理道。其實他還算是說話含蓄的,用白話翻譯,薛庭儴就是隻管在腦子裡畫圖,不管做這些事究竟有多難的現實問題。
薛庭儴隨便找了張椅子往那裡一坐,剛好是處於謝三對麵的位置。
之前謝三等人離開,等再回來時,謝三就從首位換到了左手下方,而薛庭儴本是在首位右側,如今突然這麼坐了一下,看似漫不經心,其實蘊含了許多深意。
謝三目光閃了閃,而那邊薛庭儴已經侃侃而談起來。
“其實這事吧,說起來簡單也簡單,說複雜也複雜。例如招募民壯之事,朝廷本就有政令,非一般時候,若當地駐軍無暇兼顧,地方官可自行招募民壯保衛地方安全。定海縣臨海,又屢屢鬨倭寇,也算符合這一條規矩。
“至於造船嘛,倭寇不同於山寇,山寇有跡可循,便於圍剿,海寇卻是據海肆掠,一逃竄便是無影無蹤。上陣殺敵也要先磨刀,沒有刀可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至於這刀怎麼磨,難得到我這個讀書人,難道還能難到你們?”
說到這個你們的時候,薛庭儴是看著謝三說的。
謝三笑了起來,也不再遮掩道:“薛大人的想法確實麵麵俱到,隻是這招募民壯,少了不起作用,多了且不提會不會引起人注意,也需要大筆的銀子。還有耿大人之前所言非虛,造船可不是蘿卜白崧,隨便弄些木頭就能做了,這也需要銀子。船造好了還需配置槍炮,這些就更需要銀子了。”
薛庭儴用一副‘你說了半天,說的都是廢話’的表情看他:“這些我之前已經給出解決方法了。”
謝三怔了一下,似乎為了肯定他所想,薛庭又道:“不是還有你們!”
丁華東詫異道:“你得意思是讓我們出銀子?”
薛庭儴笑著點點頭,讚道:“老爺子慧眼如炬,本官正是這般想法。”
“簡直是荒謬至極,你想招募民壯想造船,如今倒是讓我們出銀子了!”
“就是!你把我們都當傻子吧。”
連耿千戶都是嗬嗬冷笑,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薛庭儴,唯獨謝三皺眉思索起來。
“你們這些人可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本官這般是為了誰,可是為了你們,難道是為了我不成!我堂堂一介朝廷命官,又不和夷人做那勞什子生意,被劫了貨的人也不是我。這私下通夷可是殺頭大罪,本官被你們強行趕鴨子上架,願意乾也得乾,不願意乾也得乾。如今出了這種事,本官為你們著想,替你們出主意,現在倒成了我荒謬至極了……”
薛庭儴越說越是氣憤,忿忿地站起來道:“想我好生生的一個地方,不是你們這些人跑來乾這見不得人的勾當,能發生這些事?我隻管做我的地方官,三年一到,拍拍屁股走人。如今倒好,被你們弄得烏煙瘴氣,本官還要想著給你們擦屁股,收拾殘局!
這話聽起來雖有些刺耳,但細細一想,好像還真是這個道理。
這麼看來這姓薛的知縣,是被他們連累了?可轉念又想起此人吃人不吐骨頭的雁過拔毛,總覺得怎麼想都有些不對勁。
“既然你們都覺得本官多管閒事,那本官索性就不管了,你們的生意愛做不做,是時事情鬨大,咱們一起玩完!”
說完,薛庭儴就一甩衣袖,作勢要走,卻被謝三給叫住了。
“薛大人還請息怒,他們並不是這般意思。隻是突然碰上這種事,大家都有些心煩意亂。”
薛庭儴頓住腳步,轉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直到謝三對他點頭微笑,他才道:“怎麼?難道說你與他們想法不同?”
“我對薛大人所言有些興趣,就看是否可行。”
薛庭儴一擺手,似是沒心沒肺道:“這有什麼行不行的,民壯由縣衙招募,造船也可以由縣衙出麵,再不濟還有千戶所做幌子,天不至於會塌下來。這樣一來用則進,棄則退,進退自如,兩廂安好。”
“這——”很顯然這種事,也不是謝三一時之間能決定了,所以他顯得有些猶豫。
“如果這麼好的法子,你們還是拒絕,那活該你們生意以後做不了。反正本官也不損失什麼,言儘於此吧。”
“薛大人可否容易我考慮一二。”
就在薛庭儴邁步又要走時,謝三突然這麼說道,無視耿千戶詫異的目光。
“要考慮就趕緊考慮吧,這耽誤一日,可就少賺一日的銀子。對了,先跟你們說明,縣衙裡可是沒有銀子補貼你們,隻能靠你們自己了。”
“我還有一事不解,薛大人為何勞心費力至此?”謝三看似風淡雲輕,眼睛卻是一直盯著薛庭儴。
“為何會勞心費力至此?”
薛庭儴轉過身來,看著謝三笑了一笑:“你可以當我憐憫當地百姓生活無以為繼,也可以當我愛財如命。隻要你們生意做下去,我就能財源滾滾來,何樂而不為。”
*
薛庭儴已經離開了,謝三卻依舊陷入深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