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首輔的聲音像炸雷一樣響起, 讓殿中的人都是一愣。
之所以會愣,是因為聲音突兀, 也是打遼東軍餉之事, 當然還有徐首輔這般表現罕見。誰不知首輔上了年紀,平時說話慢走路也慢, 更多的時候就像一個擺設,這般模樣實屬難得。
可若是提起軍餉之事,倒也能理解他為何如此激動。最近朝廷因為邊關軍餉供不上的事,著實有些焦頭爛額,嘉成帝已經連發了幾場怒了,可惜戶部那邊沒錢, 彆處也挪不出錢來,朝堂上氣氛低迷, 一乾大臣們低著頭做人。
若那定遠縣真能拿出三百萬兩銀子,倒是可以解燃眉之急。
可問題是, 那是薛庭儴包庇走私賺下的錢!
其實到了此時,事情已經很明顯了,諸炳桐是浙江巡撫,定然沒少暗中收人賄賂, 包庇走私之事,可薛庭儴的到來,卻搶了他嘴裡的肉。
所以才會有諸炳桐手段用儘對付一個小縣令的事, 甚至不惜栽贓同僚。
為何諸炳桐不用直接手段對付,而是要拐著彎。
這件事恐怕就應在嘉成帝身上。
到此時, 誰還看不出來這就是一場聖上連同徐首輔等人演出的戲,為的不外乎開海禁。而那薛庭儴肯定是被聖上私下授予,所以才會生出那麼大的膽子。
如果用了定海縣那邊的銀子,之後徐首輔等人順勢就會提出開海禁。可如果不用,又從哪裡去變銀子支撐邊關的軍餉?
當初□□驅除韃虜,平定天下,可也不過隻將那些金人攆出了山海關以外。這些年來對方一直沒放棄騷擾,朝廷自然慎重以待。每年光花在邊關的軍餉,就占了朝廷每年開支的一大半,關鍵哪處都可以省,唯獨這處省不得。
聖上真是好手段,幾麵同時夾擊,讓人束手無策,進退兩難。
其他大臣還在琢磨這件事如何解決,那邊徐首輔已經說上了,所說之言不外乎給那定海縣知縣薛庭儴臉上抹金。
從用心良苦,到赤膽忠心,到聖上可以讓臣子受苦,但絕不能讓一個忠心的臣子流淚。反正光堂話說了很多,不外乎就是給薛庭儴脫罪。
明明是瞞著朝廷,帶頭兼包庇商人走私,在徐首輔嘴裡就成了為國為民。
關鍵沒人敢說什麼,隻要朝廷還想用那份銀子,就必然得給其披上一層美好的麵紗。不然一麵罵著人貪官汙吏要處置對方,一麵還用著人家弄來的銀子,那朝廷成什麼了?
朝廷從上到下,誰不要臉?既然要臉,薛庭儴就得是好官,是忠臣。
“徐愛卿所言甚是有理啊,其實朕哪好責備於他。”嘉成帝滿臉惆悵,似乎很感歎道:“此子雖年輕氣盛,卻是個心懷大義之人,知道愛護百姓的官員,即使他做了錯事,也是個好官。更何況他所言未嘗沒有道理,堵不如疏,把老百姓逼得日子都過不下去了,朕的江山還怎麼安穩。”
“陛下,聖明!”
徐首輔顫顫巍巍地就要往地上跪,卻被嘉成帝示意一旁的鄭安成給扶住了。
“能乾實事,又願意給朝廷做事的人,總比那些屍位素餐,坐著朕給的位置,貪著朕的銀子的官強。”
提起這些,嘉成帝麵上帶了些薄怒,道:“鄭安成,讓錦衣衛的人速去速回,以最快速度將那諸炳桐帶回京。朕倒要好好看看,那浙江的水到底有多深,為何一個初來乍到的小知縣都懂得為朝廷排憂解難,那些做了這麼多年官的人,眼睛都瞎了,耳朵都聾了不成?!”
“是,陛下,奴婢這便讓人去吩咐。”
這話也成功打消了,下麵有人想提出些反對意見的衝動。大勢所趨,不被牽連都是好的,彆的暫時也不敢多提。
嘉成帝又道:“首輔帶著其他議一議,邊關軍餉之事要議,開海禁的細節也要議。至於其他的,還是等諸炳桐進了京再說。”
“是,陛下。”
“好了,你們都退下吧,該乾什麼的乾什麼去。”
徐首輔等人很快就從乾清宮退出來了,還是各走各的。徐首輔帶著陳堅,身邊跟著譚閣老,吳閣老身邊跟著馮成寶和費遷兩人。至於其他的諸如楊崇華等人,則都是分開了走。
誰也沒跟誰寒暄,都是步履匆忙。
吳閣老等人回到內閣,便去了單獨辟給吳閣老歇息的那間屋子。
這內閣中,也就徐首輔和吳閣老才有可以供安歇的地方。房間也不大,就是一間,卻是分著外間和裡間。
費遷跟在後麵進了門,就趕忙把門給關上了,外麵守著人,自是望風免得被人偷聽了去。
“閣老你可真是糊塗啊,那樣的人,你怎麼就把他放去了浙江。”馮成寶氣急敗壞道,完全忘了平時他是以吳閣老為馬首是瞻。
吳閣老也沒生氣,就是臉陰得嚇人。
“我說我不知,包括你們,都覺得是我是騙人的。當初我隻說將他扔出去外放,可沒有指定地方,事情是下麵人辦的。自打陛下那次抱恙,我們就仿佛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通常是按下葫蘆浮起瓢,我哪有什麼功夫去關心個毛頭小子!”
馮成寶還是一臉不信:“我就不信,那諸炳桐沒告訴你?”
吳閣老重重吐出一口氣,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他還真沒有說,還是賀維那邊報了上來,我才知道這事。我當即就吩咐他,讓他把這小子處理了,沒想到竟鬨了這麼一出。”
馮成寶一臉不知道是哭還是笑的表情,往他身邊的圈椅上一坐,道:“那你說說吧,現在怎麼辦?”
吳閣老不說話,費遷走上來道:“照如今的情形來看,明顯暫時是阻不了陛下開海禁。浙江那邊我們都不乾淨,若是阻撓,就怕橫生枝節。”
馮成寶看了他一眼:“不乾淨的又不隻我們,他們那些人又有誰是乾淨的?”
“可他們至少沒堵在炮口上。”吳閣老道。
“那你們就說怎麼辦吧?這事是管還是不管,就讓朝廷開了?開了以後,我們吃什麼喝什麼?”
吳閣老被他的說辭氣得不輕,罵道:“你就知道吃知道喝,你撈的那些銀子還不夠你吃喝幾輩子?你遲早有一天死在這吃喝上!”
馮成寶滿臉晦氣,卻是沒有頂嘴。
費遷沉吟一下,道:“為今之計咱們隻有先自保,再圖其他。閣老,這事您得抓緊著辦了,至少在諸炳桐入京之前,要給他遞了話,不該說的不要說。”
“等出宮了,我便讓人去辦。”吳閣老揉著眉心,疲憊道。
“還有,就是之前說的,聖上這次開海禁,明顯是勢不可擋。可開哪處,怎麼開,還有待商榷。”
“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