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娣站在櫃台裡, 她穿著桃紅色串珠雙鸞紋的交領窄袖短襦,下係十二幅石榴裙, 梳著簡單的圓翻髻, 腦後戴著一朵王記花坊自家產的,淡金色拚花的絹花。
這絹花是王記花坊的新式樣, 不再拘泥於一朵大花,而是幾朵拚湊而成。或是銀藍,或是淡粉,或者緋紅,拚在一起,其下襯以薄如蟬翼的金葉金枝, 精美而不失雅致。
如今王記花坊也不光隻做便宜的絹花,而是高低等齊頭並進。便宜的一百多文一朵, 貴的幾十兩銀子一支,便宜有便宜的賣法, 貴的有貴的賣法。像現在王記花坊的花在西洋很是暢銷,甚至專門有夷人找上門來買,運回去賣給西洋國家的女人,很是受人追捧。
而眼前的羅伯茨先生, 就是那些西洋海商的其中之一。
如今,招兒在外麵跑著泰隆票號的事,甚至高升、薑武、薛青槐都撒了出去, 定海這邊的生意沒人看著,她便自告奮勇。招娣以前也做了很久的生意, 這些對她來說,不是難事。
就是打交道的人更多了,其中還有許多夷人。
招娣剛到定海城的時候,見到西洋的海商也怕,可是看久了,倒也能視若平常。其實夷人和大昌人也沒什麼分彆,就是發色和眼珠子有些差彆罷了。他們也說漢話,因為主要是和大昌的商人打交道,不懂官話可是不行,就是怪腔怪調的,聽到讓人耳朵疼。
招娣揉了揉耳朵,對眼前的這個西洋男人有些無奈。
哦,對了,西洋的男人還特彆熱情。起初的時候,招娣還命人打過幾個行舉狂放的西洋男人,後來才知道是誤會了,他們本國的習俗就是這樣,情緒十分外露,喜歡了就要大聲說出來,生怕彆人聽不見。
招娣甚至暗暗的想過,是不是西洋的女人都很醜,所以見著個大昌女人眼睛就挪不開了。
“羅伯茨先生,我隻是實話實說。你看看你生意也做了,應該是運著貨回你們西洋國家才是,怎麼倒是在定海逗留上了,難道生意不做了?”
“我親愛的娣,我會逗留至今,不也是為了你!我對你一見傾心,再見魂不守舍,我發誓一定要娶到你,讓你給我做妻子。”金發碧眼的羅伯茨捧著心口道,另一手還捧著一束鮮花。
沿海一帶罕見鮮花,尤其季節不合時宜,為了弄來這一束‘鮮花’,羅伯茨還是花了大功夫,隻可惜這花卻讓招娣視如敝履。
事實上也是,招娣自家就做的賣花生意,雖然都是假花,可隨便挑一朵也比這些蔫頭耷腦的‘鮮花’好看,不怪她會不喜歡。
“可是我已經有孩子了,我不是告訴你我是個寡婦。”招娣無奈道。
“你說的寡婦,不就是死了丈夫的女人?在我們那裡,就算是寡婦也沒有關係,隻要真心相愛的兩個人,哪怕是上帝都不能阻止。我不在意你是寡婦,我也不在意你有個兒子,我會把你的兒子當做自己的兒子善待的。”
“可是我不……你快把手拿開,不要動手動腳……”卻是羅伯茨實在激動,竟是抓住招娣的手說了起來。
“我親愛的娣,你就答應我吧,你是如此的美麗,就像那……啊……”
剩下的話,被人一拳給打回了肚裡。
羅伯茨捂著臉痛呼:“噢,我的天,這是誰……啊……”卻是被一圈打在了肚子上,讓他隻能捂著肚子痛呼。
“我讓你這死夷人調戲良家婦女!”
“這是乾什麼!啊,沈平,你怎麼在這兒!”招娣沒提防會發生這樣的事,被嚇了一跳,抬頭才發現打羅伯茨的人竟是沈平。
“我……”沈平躊躇了一下,才道:“你先彆管這事,先找人去報官,把這夷人抓起來,他竟然敢光天化日之下,調戲良家婦女。”
“你才調戲良家婦女,我和娣是真心相愛的,你這是竟如此粗魯,哪兒來的野蠻漢子,我才要報官來抓你!”羅伯茨捂著肚子站了起來,吐了一口血水道。本來是風度翩翩,如今左臉上一片紅腫,足以證明沈平用了多大的勁兒。
聞言,沈平看看招娣,又去看羅伯茨。
羅伯茨的漢話雖說得怪腔怪調,但還是能聽明白其的意思。
招娣僵著臉,也顧不得去說什麼,而是忙裝得一副關切模樣,問羅伯茨是否還好。不管怎樣,羅伯茨是沈平打傷的,定海城雖保護大昌的人,但同樣也保護前來經商的夷人,若是羅伯茨報去市舶司,沈平會攤上麻煩的。
“我的娣,你還是愛我的,瞧瞧你對我如此關心。”
“不,羅伯茨先生,我對你的關心隻是出自於你被人打了,而打你的這個人是我家親戚。但還是請你不要追究他的責任,他是以為你對我不規矩,才會出手打你的。說到這裡,羅伯茨先生,我早就跟你說過,我們大昌的習俗和你們西洋不同,男女授受不親,還請你以後多多注意。”
“噢,我的娣,我隻是一時情不自禁,難道你不能理解我的這份心?”
招娣打岔道:“羅伯茨先生,我看你傷的不輕,這樣吧我讓夥計陪你去醫館看看,這個看病的銀子由我泰隆商行出。成子,你帶羅伯茨先生去醫館看看。”
旁邊站著的一個夥計道:“羅伯茨先生,小的陪你去醫館。”
羅伯茨看了看招娣,又看了看一旁的沈平,這才道:“我的娣,我又哪忍心讓你費心,我自己去看看就好。我先走了,明天再來看你。”
說著,他便對沈平風度翩翩一笑,又對招娣點了點頭,才挺直著腰杆走出泰隆商行。
看得出他還想在招娣麵前顯示他的紳士風度,就是行走之間,路子有些勉強,且若是沒有那半邊青腫的臉,想必更有說服力。
經此一幕,沈平也知道自己莽撞了,這人不是登徒子,似乎在像招娣求愛?
看著招娣如花般嬌豔的臉,再看看她身後的泰隆商行,他並沒有忽略方才招娣所言的‘我泰隆商行’。看來這家鋪子是招娣的,很可能還是她丈夫的。
沈平想到自己的處境,越發自慚形穢起來。
他勉強地笑了笑,低垂著眼簾道:“原來是我誤會了,不過你沒事就行。我還有事,就不多打擾了。”
“哎……”
招娣根本沒防備沈平會這樣,就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疾步離開商行。
“你跑什麼跑啊!我又不是老虎,還能吃了你不成。”
她追出商行,看著沈平的背影跺跺腳,揚手叫道:“來啊,給我攔住他!”
頓時,從泰隆商行裡跑出來幾個夥計,追了上去。
對麵市舶司裡專門負責巡檢的衙役,早就看著這處了,不過是個老熟人,他們就沒出麵。
如今定海城裡誰不知道,西洋的大海商羅伯茨看中了提舉大人的大姨子,每天都會來一遍,關鍵是鍥而不舍,這種事旁人可插不上手,隻要那邊不叫,這邊自然不會插手。
如今聽到那邊叫人,隻當那從店裡跑掉的小子是個賊,巡檢司的衙役當即就如狼似虎地從市舶司裡撲了出來。
見此,招娣也有些站不住了,忙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