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庭儴當朝提出提高商稅之事, 並闡述種種,引經據古, 旁征博引。
先從前朝說起, 延伸至今朝。
不光拿出農稅的種種數據,甚至拿出朝廷在沿海開阜以來, 對朝廷乃至民生帶來的種種影響。上至皇帝,中到百官,下到黎民百姓,誰人不爭相稱頌,實乃利國利民之大好事。
所以提高商稅迫在眉睫,大昌的太平盛世隻待此遭。
彆看薛庭儴說得好, 可此言還是遭來眾大臣的反對,他們群起而攻之, 竟是當朝就和薛庭儴爭辯起來。
本來半個時辰就能結束的早朝,因為這件事竟是拖到了午時。
看得出嘉成帝對此十分有興趣, 竟是賜了百官廷食。
這百官賜食早在前朝就有慣例,隻因‘職事眾多,供億為難’被罷停。從常例變成了偶例,其實也很清楚的表達了嘉成帝的意思——眾愛卿歇一歇, 吃過了咱們再繼續。
太和殿外的簷下和台基上,擺滿了小條案,百官跪坐於蒲團之上。負責朝儀的監察禦史來回走動巡視, 也沒能抑製住下麵的嗡嗡的說話聲。
至於嘉成帝,早就擺架回了乾清宮, 自然不會在此相陪。
其實這些人議論,也就是議論提高商稅之事。
正是吵得臉紅脖子粗之際,突然被叫停,能忍下的大抵沒幾個。不過大多都是些低階官員,高官卻是極少有人如此不顧朝儀的。
即使議論,也不過隻是輕言細語幾句。
薛庭儴的位置既不靠前,也不靠後,這排座都是按著品級來。條案上的飯菜並不豐盛,但也不差,一葷一素,另備有湯。
還有提著茶壺的太監在一旁候著,顯然是要百官們吃飽了喝足了,可能能吃得下的官員卻寥寥無幾。
唯獨薛庭儴。
他不光把一葷一素兩個菜吃光了,還吃了兩大碗黍米飯,此時又抱著碗喝湯。引來眾官員紛紛側目,心中鄙夷其能吃能塞能搞事的人不在少數。
“薛大人真是好飯量,能吃能喝是福氣。”正是坐於薛庭儴斜對麵的,通政司右參議盧炳福,正四
品官銜。
此時薛庭儴剛好喝完了湯,正放下碗筷,從懷中掏出帕子擦手抹嘴。
他仔細地擦完後,將帕子放入袖中,方道:“盧大人誇讚了,本官因趕著早朝未用早飯。”
說著,他看看自己麵前,再去看盧炳福麵前分毫未動的飯菜,一點都不羞愧道:“難道陛下禦賜的廷食竟讓盧大人不喜,所以才未動分毫?不過也是,本官年輕力壯,正是食量大的時候,自然不能和盧大人相比。”
這話看似清清淡淡,卻把盧炳福氣了個仰倒跌。
他這話明顯就是譏諷,可對方反倒說他誇讚了,並以此來譏諷他年老體邁,還給他扣大帽子說是不喜陛下禦賜之食。
這話往輕裡說,可以是上了年紀食量小,往重裡說可以是藐視聖恩。
盧炳福臉色頓變,忙拿起筷子道:“本官哪裡是不喜,不過是早飯吃多了些。”
薛庭儴領會地點點頭:“盧大人真是好飯量,能吃能喝是福氣。不過養生之道講究飯吃七分飽,盧大人還是要注意些啊”
盧炳福剛進口的菜當場噴了出來,並劇烈地嗆咳著,老臉通紅一片。
薛庭儴忙揚手叫人,還關切道:“本官知曉盧大人有感陛下聖恩,可也不用如此匆忙。俗話說催工不催食,盧大人就算腹饑難忍,也實在不用如此心急。”
等監察朝儀的禦史到了,他還幫著盧炳福說了幾句好話,讓禦史不要將之記名。另幫他找小太監要了茶水,可謂是嗬護備至。
經曆這麼一出,哪怕心中再是含了怨懟萬千,也無人敢找薛庭儴逞口舌之快了,知曉此人是個牙尖嘴利的。
不是牙尖嘴利,方才在朝堂上舌戰群雄,能會不敗於下風?
都是官場的老油子,其實沒人不懂這個道理。可關係到切身利益,也是心知薛庭儴受陛下寵信,若此事真讓嘉成帝提上日程,損失的可是眾人,也因此難免失了方寸。
提起這個,就要說說這商稅了。
大昌一直是個重農抑商的國家,從前朝開始就是如此。朝廷重田稅,而輕商稅,商人地位低下,從士農工商的社會等級,就可窺見一斑。
雖隨著時間的過去,各地的商業越來越繁榮昌盛,商人的地位日漸增高,可是商稅依舊沒正式進入朝廷征收賦稅的範疇之中。
這其中的原因太多,最大的原因無外乎官商勾結。
朝堂上曆來南官多,北官少。之所以會形成這種情況,不外乎一詞解釋之,良性循環。
南地自古以來就比北地繁榮,氣候、經濟等等都是原因,而人們富裕了,最大的體現就是讀書人多。
讀書人多,出的朝廷官員就多,本土出身的官員免不了扶持家鄉。文風鼎盛的情況下,讀書的人就更多。
南地普通老百姓識字的都不在少數,可北地的想要供出一個讀書人,得舉全家之力,就足以證明!
同樣,南地曆來都是商業繁榮之地,江南一帶多少富豪商賈,其生活之豪華奢靡,估計連嘉成帝都要退一射之地。
為何收不起商稅,不外乎南官占了朝堂大半江山。提高商稅等於動了他們的飯碗,這就是為何沿海開阜艱難,而想提高商稅更是難之又難。
前朝曾幾次都想提高商稅,無奈都是腹死胎中,俱是來自於朝堂上阻力太大。
而這些官員一麵收受著那些豪賈的好處,一麵阻撓朝堂提高商稅,等於吸了萬民之血,來中飽自己的私囊。
明白這些的官員並不在少數,可要麼隨波逐流,要麼泯滅於眾。因為但凡敢提起這個的,幾乎都沒有好下場。
所以說,薛庭儴此舉,真不亞於捅了馬蜂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