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就讓許多人當場就愣住了。
幸虧薛庭儴眼疾手快, 在茅文浩撞上柱子的前一瞬懸懸抱住他。
見情況如此驚險, 竟是連龍椅上的新帝都不免抹一把冷汗。
他連忙站起來,讓身邊的太監去看茅文浩情況如何,又氣急敗壞道:“說話就好好說話,你說你撞什麼柱子,什麼是不能說開的, 非要鬨什麼死諫。”
所謂文死諫,武死戰, 曆來是為文武百官的最高榮譽。
文官喜歡死諫, 這件事新帝早就知道。
本該是表示敢於直諫,甚至不惜以身犯死的大無畏, 卻漸漸演變成臣子對付皇帝的手段。動不動就是陛下若是不聽老臣的勸,老臣就一頭磕死在柱子上。
若你以為人家隻是威脅, 並不會動真格那就錯了,彆看那些文官手無縛雞之力,好像挺懦弱的,真該磕死的時候, 一點都不含糊。
因為這般死了, 定然會名留青史。
死諫的大臣倒是名留青史了, 皇帝還要在史書上留個昏君暴君之名。皇帝不光不能打擊報複大臣的後代,還得善待他們。說不定日後又給自己培養個凡事喜歡管著拘著, 動不動就拿一頭磕死作為威脅手段的臣子。
這件事在發現在彆人身上的時候, 例如自己的父皇嘉成帝,彼時生為皇子的三皇子頂多會罵一句老迂腐。
可換做自己身上, 新帝才能真正體會到這種既無奈又惡心的感覺。
“陛下不能聽取諫言,老臣隻能下去和先皇說了。”茅文浩一麵嚎啕大哭,一麵掙紮:“薛大人,你不要拽著老夫,老夫今日就磕死在這裡。”
“你且打住,朕這便叫他們回京問明情況,若真有貪贓枉法之事,朕定不輕饒。”情急之下,新帝道。
“陛下所言可是真?”
看著下麵楊崇華等人怒瞪著自己的眼,新帝才明白過來自己說了什麼。
可此時出爾反爾,他顏麵何存?
隻能硬著頭皮道:“自然是真,茅大人還是勿要再鬨。朕本就是如此打算,哪知你竟不由分說就去撞柱子,也實在、實在是太心急了……”
新帝匆匆離開了。
在‘退朝’聲中,茅文浩拍拍身上的灰爬起來,不屑地丟給薛庭儴一個眼神,洋洋得意走了。
可把薛庭儴身邊的一眾官員給氣的,紛紛罵此人厚顏無恥。
薛庭儴也不禁無奈搖了搖頭,卻不好說什麼。
楊崇華看了他一眼,也匆匆離開這裡。
*
定國公府後門處,停了幾輛馬車。
幾個打扮素淨但容貌嬌美的女子邊回頭邊哭著,卻根本阻止不了什麼,隻能無奈任丫鬟給扶上了馬車,馬車很快就離開了這裡。
定國公世子兼五軍營總兵鐘青楊被罰俸半年,又被勒令放還違製的妾室。這在以前是簡直不敢想象的事,可今日此事卻真的發生了。
定國公府裡一片愁雲密布,氣氛低迷至極。
看似一件很小的事,恰恰證明了新帝對他們有下手之意。
其實早就該料到了,甚至也有提防,可真當事情發生,還是有些接受無能。
定國公的書房裡,年過七旬的定國公端坐在書桌之後。
他須發皆白,麵露威嚴之態,看得出其年輕時也是個英雄人物。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當年□□起義,作為副將的他也是立下無數汗馬功勞,才換來這公爵之位。
可惜英雄遲暮,臨到快進棺材了,卻因為外孫之事,淪落如此這般境地。
竟因一個小小的禦史彈劾,自家就被新帝掃了臉麵!
這就是大權旁落的窘處,所以定國公並不後悔當初為外孫謀算。若鐘家能出一個太後,外孫做了皇帝,至少能再保鐘家富貴百年。
榮華富貴本就是賭出來的,若是再來一次,定國公還會如此選擇。但他一定不會輕視了那群文官,那群隻憑著一張嘴、一支筆、一顆腦袋的、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
定國公不是不重視這群文官,他隻是沒想到他們竟敢布下如此彌天大局。
讀書人多狡詐,古人誠不欺他。
現如今的情況就是,新帝被那群文官擁護即位,二皇子和鐘貴妃進退兩難,而鐘家旦夕禍福隻在近期。
什麼都不怨,隻怨自己棋差一招。
“爹,我們不能再坐以待斃了,不然下一次就是我鐘家被人尋了由頭,奪了兵權,滿門皆滅的下場。”鐘青楊滿麵凝重道。
有一就有二,遲早屠刀上門。
天下間,除了失蹤的嘉成帝,就隻有二皇子一係知道新帝的秘密,所以他是一定一定不會放過鐘家人,甚至是二皇子乃至鐘貴妃,現在改為鐘太貴妃了。
本該是勢均力敵,隨著新帝登基以來,鐘家人能明顯感覺到隨著時間的過去,天平在一點點傾斜。
這就是作為帝王的天然優勢,師出有名。所以即使早先那些跟隨鐘家乃至二皇子的人,也開始在躊躇觀望,這些都不是什麼好兆頭。
“那你以為如何?”
“我們可以和薛庭儴合作!”鐘青楊咬牙道。
定國公看了過來。
“薛庭儴是先皇心腹,忠心耿耿,從他回京以來的所作所為,看得出他是有所猜疑,卻苦無證據。不管是不是如此,至少葉莒、林邈等人,都是先皇的心腹,這些人的回歸,會給其增添助力。倘若給這些人知曉,先皇其實沒死,而三皇子是謀朝篡位,您猜他們會如何?”
“可我們的下場不會好,你彆忘了鐘家乃至二皇子在其中做了什麼。就算先皇歸朝,也不會放了鐘家。”定國公道。
“左右都是死,不如賭一把先皇不敢露麵,是因為勢單力薄。且爹你忘了,當初您顧忌□□的情分,一直不讓鐘家人出麵,而二皇子做出那般忤逆之事,心中有愧,也從沒有出麵過。
“我們完全可以說他們是打著二皇子的名頭,我們其實是被栽贓誣陷。就算先皇心中有數,哪怕顧忌外界口舌,也不會對鐘家做出什麼,隻要我們老實安分,鐘氏一族幾百口人命可保。”
“可你妹妹。”當初那碗攙了東西的藥,可是鐘貴妃親手端給嘉成帝的。
“妹妹若是知曉這對鐘家有利,對二皇子有利,她一定能明白理解。且兒子一直有種感覺,感覺薛庭儴似乎知道什麼,他不過是在等。也許先皇很快就會歸朝,是時——”
書房中陷入一片讓人窒息的寂靜之中,忽而有燈芯發出的嗶啵聲。
定國公一下子萎靡了下來,有些疲憊道:“讓我再想想。”
說是再想想,可定國公這般模樣,明顯是動了心思,隻是一時難過心中的那道坎,暫時沒下決定罷了。
又是一日,薛庭儴坐著官轎回府。
行在半路時,突然前麵的路被堵住了。
是鐘家的馬車。
雙方的護衛各自調停,很快就空出一條路來,鐘家的馬車避讓在一側,讓薛庭儴的轎子先行。
就在薛庭儴掀開轎簾往外看時,斜對麵的馬車裡也露出一張人臉,正是鐘青楊。
眼神交錯之間,彼此心領神會。
不多時,一車一轎往同一方向行去。
*
譚首輔一直重病在榻,甚至連先皇龍禦歸天,都沒能下得榻來。
新帝體恤,免了他進宮哭臨,據說譚首輔傷心之至,幾番哭暈在病榻上,以至於身體更是虛弱,幾次差點跟隨先皇一同去了。
如今他雖占著首輔的位置,但現在內閣卻是以楊崇華為首。都知道譚首輔上書辭官告老就在近期,所以楊崇華雖無首輔之名,已經有人暗中稱其為首輔了。
又是一日早朝,百官按照彼此官銜列位站隊,文官在左,武官在右。
這都是慣常的老規矩,誰人在什麼地方站著,彼此心中都有數。
楊崇華領著隊站在左側最上首,多年的媳婦熬成婆,熬走了徐首輔,熬走了吳閣老,如今終於輪到他領頭了。
正是等待新帝前來上朝的時候,所以四下裡十分安靜。
就在這時,後方起了一陣騷動,楊崇華隻當是不是有什麼官員遲來,並沒有當成回事。
可漸漸這陣騷動竟是來至他身後,他下意識回頭,就見譚首輔老態龍鐘地慢慢向他這裡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