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源寺位於西郊, 乃官宦之家的女眷, 最常燒香拜佛的寺廟之一。
京城寺廟繁多,以法源寺的香火最為旺盛。
到了當日,一大早招兒就帶著寧寧及一眾丫鬟護衛,往法源寺去了。為了做以遮掩,她還將老二薛耀泰叫了上。
薛耀泰十五歲開始就接掌了泰隆商行部分生意, 如今已近兩年,這陣子又到了一季一次的盤點時期, 他已經連著多日沒睡到一個好覺, 早上被叫起來的時候,哈欠連天, 眼下泛青。
“若是困了,就先睡上一會兒, 反正還得半個時辰才能到。”
薛耀泰慢吞吞地打了個哈欠,瞄了小妹一眼,就往身後的軟枕裡靠去。
招兒是熟悉小兒子習性的,平生最愛是算盤, 次者就是睡覺, 唯一能讓他提起些興趣的大抵就是算賬看賬, 另外就是生意上的事。
也知他近日辛苦,所以她今兒特意把家裡最大的那輛馬車帶了出來。
這馬車是早年薛庭儴經常在外奔波之用, 車廂內寬敞, 一應榻幾俱全,宛如一個行走的小房子。薛耀泰就算困了睡上一會兒, 也不耽誤什麼事。
車廂裡安靜下來,不過母女兩個坐著也沒什麼事,見軟榻那邊沒了動靜,招兒便壓低了聲音跟寧寧說話,所說之事自然是關於今日上香的瑣碎。
其實說是上香,不過是兩家找機會讓兩個小輩兒碰上一麵,顧家那邊倒是沒什麼,這事也是招兒堅持。
她希望女兒能見到未來的夫婿,經由她的同意答允,而不是掀了蓋頭才知未來夫君長什麼樣的盲婚啞嫁。
招兒是見過顧家三子的,她對這孩子十分滿意,但關鍵得女兒滿意不是?若是寧寧這一關也過了,兩家就可將納彩定親之事提上日程。
正值四月京城花事不斷之時,每當這個時候,法源寺的香火就會格外旺盛。
無他,法源寺的海棠聞名天下,春季踏青,自然少不了到此處來。
招兒等人到時,已是日上三竿,寺前行人如織,熙熙攘攘。
人雖多,但並不若在鬨市那般人聲鼎沸,到了這千年古刹之地,哪怕再無狀的人,也會不由自主屏息靜氣。
薛家身份不同,自然不用像平民那樣還要在寺前等候,而是早有小沙彌領著他們進去了,一應車馬則是停放在外麵。
一路行來,隻見四處清幽,一殿一宇,一草一木,一磚一石,都顯得古樸安寧,散發著濃厚的曆史氣息。
中軸線上依次是天王殿、大雄寶殿、憫忠台、毗盧殿、大悲壇、藏經閣,兩側散列其他次要建築,錯落有致,布局嚴正。
招兒見外麵人如此之多,裡麵卻是如此安靜,不禁有些訝異。詢問之後才知,那些平民們燒香拜佛,乃至賞花之地,並不在此處。
也就是區彆待遇了?
其實隨著薛庭儴官越做越大,招兒早已習慣了這種區彆待遇,自然懂得入境隨俗之理。
小沙彌先領著招兒等人去大雄寶殿。
這大雄寶殿乃是法源寺第二大殿,其中供著華嚴三聖像,也就是毗盧遮那佛、文殊菩薩和普賢菩薩。正中的毗盧遮那佛端坐在須彌座上,文殊、普賢分立兩側,往下左右則是十八羅漢坐像。
這些佛像出奇高大,法相莊嚴,讓人不禁肅穆。
一位中年僧人捧來三根長香,交予招兒。
這還是招兒第一次燒香拜佛,顯得有些生疏,但裝個樣子還是會的,便去了正中的蒲團前,跪下,拜了三拜,才站起來。
然後則是寧寧和薛耀泰。
“心要誠,心誠則靈。”這是寧寧好奇問拜佛可以求什麼,靈不靈驗,那僧人被她問得訝異,隻能說了這麼一句萬金油的話。
似乎也知曉這母子三人不是凡人,這中年僧人又道:“本寺有靈簽,若是施主有所求,卻心惘然,可以求簽試一試。不過這簽靈不靈,還要看施主是否是有緣人了。”
寧寧愣了下,搖搖頭:“謝謝大師,小女並無所求。”
“既然來了,那就試一試吧,”招兒走上前,含笑對這僧人道,“大師,小女待字閨中,我想給她求一求姻緣。”
“娘……”寧寧詫異道。
她可是知道她娘從來不信神佛,可她哪裡知曉招兒因她婚姻大事,一直心中不安穩,便不免想尋求其他外力用以安心。也是今日非比尋常,想求個好意頭。
“施主稍候。”
不多時,這位僧人捧來一個簽筒,裡麵放了許多竹簽。
他交給寧寧,讓其虔誠地跪在佛像前,心裡想著自己所求之事,然後搖三搖,搖出一簽。
見此,寧寧心中雖有些不願,但還是捧著簽筒,跪了下來。
這毗盧遮那佛乃是釋迦牟尼的法身佛,佛教中經常提到三身佛,即法身‘毗盧遮那佛’,應身‘釋迦牟尼佛’,以及報身‘盧舍那佛’。
仰望著高處的毗盧遮那佛,見佛像雙目下垂,麵含微笑,寧寧突然感覺到心中一片寧靜。
一時間,她腦海裡閃過許多畫麵,最終定格在內心那一絲不甘心。
可是有緣,若是無緣,為何相遇?
隨著一聲脆響,一枚竹簽掉落下來。
僧人拾起,看了寧寧一眼,方道:“薛大人為國為民,即使我法源寺乃是方外之地,也是有所耳聞。本寺方丈從不為他人解簽,但之前貧僧而來,方丈曾說可破例一次,還請諸位施主稍候。”
說著,這僧人便離開了,留下招兒母子三人靜候。
因這僧人說得格外慎重,招兒母子三人不禁也鄭重起來,明明身處在佛殿裡心中寧靜,卻又不免有些焦慮。
過了差不多一盞茶的時間,那僧人才再度而至,先是合掌行禮,再是遞出一張巴掌大小的紙條。
隻見其上寫著:“勸君耐守舊生涯,把定心腸勿起歹,直待有人輕著力,枯枝老樹再生花。”
先是寧寧自己看了,而後又遞給招兒。
招兒不解,疑惑地看向僧人。
這僧人含笑做高深莫測狀,道:“此乃枯木生花之象,凡事自有成就也。”
招兒躊躇,又問:“可此簽乃是為小女求姻緣,這為姻緣,又是何解?”
僧人道:“此乃方丈解簽,貧僧不可多言,其實簽文上已有說明。”
難道說凡事自有成就?也就是好的寓意了?
招兒還在想著這事,那邊僧人已經離開了,見此她看了看殿外,想著和顧家約好的時間,就忙帶著女兒和兒子離開這處寶殿。
她並沒有發現女兒的臉色有些不對,似是怔忪,似是黯然。
……
一處靜謐的禪房中,蒲團上盤膝坐著一位須發皆白的僧人。
方才那位中年僧人立在他身後,疑惑問道:“方丈,為何方才不讓我說出完整簽文?此簽乃渭水釣魚,動則多殃,靜則無咎。若問姻緣,當是姻緣未動,不可強求,修身養性,靜待機緣。”可方丈卻隻做後解,並未解前意。
“你可知今日除了薛家會來,還有哪家?”
中年僧人思索片刻,道:“還有顧家。”
“京中早有傳聞,薛顧兩家有結親之意,兩家都有適齡兒女,今日前來,當是為了婚事。薛家人本就不信神佛,在京多年還未曾聽過這薛家人去哪處寺廟燒香禮佛。即是不信,不過是求個心裡安穩,簽文如何根本不會影響其決定,不過是平添煩擾罷了。”
當然還有一意老方丈並未言明,但這僧人卻是心知肚明。
他們雖為方外之人,卻身在紅塵中,京城乃是天子腳下,兩家又是位高權重,不易沾染是非。不如給個模棱兩可的說法,就算是時出錯,也怪不到法源寺的頭上。
“簽文已給,怎麼理解那就是他們的事了,我們不易多插言。”
“方丈所言甚是。”
老方丈歎了一口:“此女命該如此,外力乾涉,隻會多添是非亂了命數。”
就在這時,從門外走進來一個小沙彌,手中持了一簽。
“方丈,此乃毗盧殿那位所搖之簽。”
老方丈歎了一口氣,說是從不為人解簽,今天卻是破例兩次,方外之人也有方外之人的無奈。
他接過竹簽,持在手中一看,卻是愣住了。
因為此簽竟和薛家那姑娘的簽如同一轍,乃渭水釣魚之簽,有枯木生花之象,凡事自有成就。
*
毗盧殿中,正中供奉了一座毗盧佛巨像。
共分三層,下層為千朵蓮瓣的巨座,每個蓮瓣上都鏤有一尊小佛像,中層為四方佛,麵向東、西、南、北四個方向,最上層則為毗盧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