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天。
屏幕上,一幅畫終於快結束了。
十幾個小時時間和一周的工作量，一月的工作量是完全不同的。
刻畫、塑造的能力由於時間被限製，能讓人畫麵抓人的，就是創意,造型,顏色。
溫芷望著畫麵,畫下最後一筆時，仿佛能聽見自己心跳起來的聲音。
急促的，有力的，怦怦怦；是和當年第一次畫畫一樣,充滿了興趣，激情,熱情。
還有一種幸福。
自己創造出一個世界，是一件很幸福滿足的事情。
從工作室出來後,溫芷也不再去考慮結果的問題了。
她已經竭儘全力。
“常哥，你覺得咱們這回怎麼樣？”鯨魚有些忐忑。
“正常發揮吧,這麼短的時間,也隻能畫成這樣了。”小組是能看到對方畫的，“也不知道二隊怎麼樣了。”
正聊著，二隊的人也出來了，朝他們打了個招呼。
溫芷和他們聊了幾句,又碰上了比她小一歲的戰鬥民族小哥,溫芷曾經看過他的一幅畫，想法非常好，祭祀身上長滿了蠟燭，詭異又陰冷。
小哥也看過溫芷的海獸，兩人交流不算非常流暢,但也能聊到一起去。
大家邊聊邊往外走，其他國家的選手也慢慢出來了。
“他們在說什麼？”溫芷敏感感覺到有人朝自己看來，目光掠過他們一隊和二隊，態度有點不屑。
“說咱們也就工夫好。”二隊的領隊離他們最近，他們語速飛快，隻能聽清楚幾句，翻譯道，“還提到了咱們的美院。”
溫芷直覺不是太好的話，抿抿唇，也猜出來了。
他們的基本功都是真的好，二隊進來也是因為基礎紮實。
溫芷十七八歲就聽某位美院教授說過一句話，能考上央美清華的孩子，拿到國際上和同齡的孩子比，再不會有比他手頭上工夫好的了。
因為沒有任何一個國家的孩子，能像我們國人一般這麼能吃畫畫的苦，有一套自己的美術高考，素描，速寫，色彩，一套基礎紮實打下來，評分都有標準的，還要在這麼多人中脫穎而出，基礎絕對是上乘的。
但是，溫芷上了大學後，看過俄羅斯、韓國各種cg原畫後，也不得不承認，設計和思路方麵也確實差了一點。
不知道為什麼，大概也和教育方式掛鉤。就拿溫芷高考那陣子來說，推薦的都是各種的美術高考類叢書或高分試卷，偶爾她看兩本課外書，藝考老師都會憂心忡忡讓她不要代入考卷，很容易被閱卷老師一輪閱卷直接打到最差檔。
“算了，走吧。”
溫芷和戰鬥小哥禮貌道彆後，和組員們一同離開了。
“晚上八點慶功酒會，公布成績，大家到時候千萬彆遲到了。”周常提醒道。
“這麼快公布？”溫芷驚訝，比賽前她將注意力更多放在比賽上，也沒注意後麵行程。
“你不知道？”周常暗道幸好自己提醒了一句，要不然就遲到了。
“這種直播就是拚人氣和票數，而且關注的人肯定看直播，喜歡你就投了，再等下去也沒意義。”
“也是。”
“這兩天都沒睡好吧？一會回去可以稍微休息一會，七點半我會讓前台叫你們。”周常像個老大哥一樣，叮囑道。
“謝謝常哥。”
溫芷回到酒店房間，第一件事就是撲向自己柔軟的大床，成績出得快也好，也省得她提心吊膽、惴惴不安地再過好些天了。
她在床上滾了滾，有種跑完八百終於鬆口氣的興奮，小臉都是紅撲撲的，摸出手機興奮地要給顧呈打個電話。
那邊卻是忙音。
溫芷有些黯然，翻出和顧呈的短信，顧呈這一個周似乎真的很忙，打電話時他語氣都有些許倦怠，不過短信，還是沒和過去一樣。
手指點開，看見他前幾天叮囑自己注意身體，不要亂吃東西，早睡，加油、保持平常心的短信。
她給他回複一條「終於比完啦！想你！」的短信。
等了一會，那邊沒有回複，溫芷猜想他在忙，也不再發短信。
她在網上搜索蒙特利爾的各種景點，想著和顧呈去哪裡玩最好，想了一會，又有些黯然，明天晚上就要回去了，可顧呈並沒有說要來接她。
溫芷又看了會手機，眼睫顫了顫，也不再想了。
晚上七點，溫芷洗了個澡，服務員送來了一套禮服裙，還有一套精致的祖母綠首飾。
溫芷不得不感歎主辦方的體貼，她這次來很多速寫本和食物，卻不知怎得忘記帶禮服，她快速將裙子換上，化了一個清新明淨的淡妝，和周常他們一同前往酒會地點。
*
酒會訂在一家當地五星級酒店的頂樓餐廳。
他們來得很準時。
除去參賽的選手們外，還有Ae總部的高層和員工。
酒會是自助餐形式，地毯從屋頂花園一直鋪到餐廳入口，頭頂的水晶吊燈投下璀璨明快的光，明淨的落地窗外，是波光粼粼的屋頂泳池，以及異國城市繁華的夜色。
依稀能看見遠處賭場，老蒙特利爾的尖頂城堡與鮮花馬車。
溫芷拿了杯紅酒，和選手們坐在了一起。
“你今天真漂亮。”鯨魚誇獎道：“是有什麼好事，對吧？”
“我能有什麼好事？隻願得到個好成績就好了。”溫芷有些不解他的話。
鯨魚聳肩笑了笑，有點意味不明道：“一定會有好事的。”
二隊的一個女生也湊了過來，她和溫芷年紀相仿，就住在她酒店房間隔壁，“等一下，你耳墜有一點歪了。”
女孩幫她扶正，提醒道：“芷芷，一會記得補下口紅。”
溫芷有些詫異，“為什麼，你們是知道成績了嗎？”她越來越聽不懂了，“票數出來了嗎？不是還有專家票？”
女孩愣了下，笑著搖了搖頭，“不是啦，不是這個。總之你聽我的就對了。”
溫芷愈發不明白。
可還不等她多想，場麵突然響起一陣驚呼聲。
“是CraigMullines嗎？？”
“天哪好像真的是！！《星球大戰》《極品飛車》，《魔戒》！！！”
“嗚嗚嗚我的CG啟蒙大佬！”
溫芷和鯨魚他們也齊齊朝台上看去。
聚光燈落在台上，一個頭發卷曲的外國中年男人，穿著西裝，笑容和他的畫一樣，帶著幾分粗野，灑脫，與篤定。
一時間，也不再聊旁的，大家拿出手機照相。
對於溫芷這個年代的人來說，藍一劍的大名更加熟悉些，畢竟那是她的青春時代，但是對於年紀偏長的周常，CraigMullines才是他們的時代。
CG數字原畫界的鼻祖級人物，一個傳奇。
溫芷握著手機的手都有些發抖，放下來後，還難掩激動之情。
CraigMullines朝大家露出一個親切的笑，用流利的英文說道：“Ladiesalemeitalwordld.”
Asyouknow，thepetitionhasstoppedforsevenyears——”
在一段長長的英文致辭後，溫芷輕咬住了下唇，不知怎得竟有些緊張了。
就連帶著花草清香的輕風，也安靜了。
她目光落在組員們身上，發現大家都是如此，視線交彙，又給予彼此鼓勵。
在冗長的沉默之後，溫芷突然聽見身側傳來的驚呼聲。
“芷芷，第四名，我們是第四名！”
“我們差一點點就進入前三！！！”
溫芷抬頭望去，這才看見屏幕上麵，在畫作旁邊，後兩名的票數直接出來。最後一名是韓國一隊，往上就是中國二隊！總得票數三百二十五萬！
緊接著，第三名也浮現出來——
俄羅斯！
旁邊的桌子也響起陣陣尖叫，溫芷看見和自己一直閒聊的金發小哥和組員們抱在了一起，和自己一同微笑。
溫芷的指甲摳了摳玻璃杯壁——
場麵一時間安靜下來，遠比剛才還要安靜。
美國隊的隊員們也都看向他們。
鯨魚最為緊張，已經開始小聲地默念祈禱詞；而周常則是抿緊了嘴唇，不動聲色。
“Thefirstteam——”
CraigMullines一出聲兒，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他說冠軍是誰，可聽見“一隊”，更加緊繃起來了。
兩個可能得到冠軍的都分彆是自己戰區的一隊。
溫芷感覺胸腔裡的空氣好像都被抽走了，一隻手捏著她的肺部——
“Thefirstteamion——”
話音剛落，屏幕上的冠軍隊伍終於顯示出來——
他們三人的畫及美國一隊的畫作也顯示出來。
隻差了十萬票。
溫芷認真看去。
兩邊其實不相上下，溫芷題目[救贖]，美國一隊題目為[召喚]。
兩邊都很有震懾力，空間感很強，主題鮮明，且小組風格統一，元素使用得當。
唯獨不同的，大概就是對題目的理解。
召喚——他們畫麵很美，但是在解讀中也就是召喚，魔導師召喚諸神，正義現身。
而溫芷他們拿到題目時，第一反應也是救贖了被遺棄的子民，但是在開始動筆之前，溫芷又提意將主題放在“巨獸”身上，不僅是子民的救贖——對於凶悍的、沒有靈魂的獸來說，死亡，也是一種救贖。
CraigMullines還在繼續，身側的翻譯也將他的話準確無誤地翻譯過來——
“Mullines先生說，中國選手一項都是以繪畫塑造為特張，但這一次，第一小組不僅展現出紮實的繪畫基礎，在創意和思路方麵也有了非常大的突破，讓整個世界觀更為完善，豐富了《諸神的救贖》世界觀的故事性。或許他們會為中國的CG事業帶來新的突破。”
與此同時，小組票數出來後，個人排行也立刻出來。
溫芷一眼就看見了自己，處於個人票數榜單的第二名。
在她上麵，是美國小組的第一名，他的畫足夠有創意，氣氛渲染得也極好，溫芷視線跟著回到小組票數身上，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很優秀，他剩下的兩名隊員卻都有些翻車，尤其是最後一名。
“此外，第一小組也體現了本次大賽主旨——競爭與合作的精神，無論是在影視、遊戲、動畫等各個領域內，我們都是一個團隊，沒有人可以單獨製作出一個遊戲，或者一部電影，隻有一個團隊的共同努力，才能完成最經典的一幅作品，學會協作，互相學習，發現隊員們閃光之處，也是我將冠軍頒給中國一隊的最大原因。”
……
“不是第一名會遺憾嗎？”
下台後，周常問。
溫芷看著懷裡的兩個金色獎杯，輕笑著搖了搖頭。
一個是團隊獎獎杯，人手一個，做工精湛細致，兩邊還係著紅藍色絲帶，銘刻DominanceWar的字樣。
另外一個是個人獎，一個展翅高飛的金色小人，線條流暢，富有設計性。
“我已經很滿意了。”
真的很滿意了。
團隊獎對她而言珍貴的多，而且她心裡也清楚——她入行時間還短，經驗也不夠豐富。
這次成績，一大半也是運氣好的緣故。
“參賽就是最大的收獲了。”
“是啊。”周常也拿到了個人第三名，拍了拍一臉遺憾的鯨魚肩膀，“下次加油。”
大家紛紛上台合影，互相閒聊著比賽的趣事。
路過美國一隊時，溫芷發現第一名的褐發男人正在認認真真地望著自己的畫。
溫芷認了出來，他旁邊就是今天下午目光不屑的同伴。
眼光對視上，彼此有些尷尬，褐發男人倒直率地多，環胸朝溫芷笑了下。
“Youaresoamazing!
溫芷道了聲謝，也看向他的畫，大世界觀大製作，場麵恢弘，當之無愧的第一，她認真地看了一會，隻覺得受益良多。
溫芷和他們聊了幾句，這麼逛了一圈，覺得一天下來稍有些累，她謝絕了戰鬥民族小哥的邀請，坐回了椅子上。
溫芷掏出手機，望著空蕩蕩的屏幕，不由有些失落。畫畫、頒獎都是直播的。
她原以為，顧呈一定會全程觀看，然後截下許多有趣的圖，發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