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廠辦上班可就不像是在勞動服務公司一樣可以遲到早退了。按時下班之後,趙音音先去接了伊伊回來,又去育紅班接了幾個孩子。
“對不起,嬸嬸現在調動了工作,以後也要和院子裡麵的叔叔嬸嬸一樣,按時上下班了。今天要先去接姐姐放學,所以接你們就晚了一點。”
“趙同誌,您彆擔心,”每天變著花樣給莎莎梳辮子的喬老師是個很年輕的小姑娘,才十九歲,“我領著幾個孩子去職工食堂,每人吃了個小豆沙包。”
她伸手比劃:“就這麼大!餓不著他們,回去也不耽誤吃飯。”
“可太謝謝你了,”趙音音謝謝她,“我明天一定早點來。”
“不妨事兒的!”喬老師指著旁邊的兩個小孩,“廠子裡臨時有事兒的職工不少,咱們這育紅班,不就是給廠子服務的嘛。晚點來也沒事。”
趙音音又謝過喬老師,這才帶著幾個孩子回家。
“對不起啊,嬸嬸下次會儘量好好安排時間的。”
幾個孩子沒有一個因為不高興的,反正三個人一起在育紅班等,還高高興興地多玩了一會兒滑梯呢!
睿睿問她:“嬸嬸,你以後不是臨時工了嗎?”
趙音音有點驚訝,她看了一眼睿睿:“咱們睿睿連臨時工都懂,是老師講的嗎?”
莎莎的聲音響了起來:“是劉趕美說的!他說嬸嬸是臨時工,跟他們的媽媽不一樣,所以才每天能早早就去接我們。”
育紅班離許家很近,一大四小回到家,趕緊開始做飯。
現在開始做飯有點晚,趙音音給每個小孩都派了活。不然吃完飯幾個小孩都趕不上去張組長家看電視了。她一邊有點走神地做飯,一邊想著或許應該請個人幫幫忙,從廠子那邊可以想見,她接下來做家務的時間會越來越少。
“莎莎,先把衣服換了再去。”
伊伊飯做得很不錯了,淘米放在鍋裡,用手指節去量了水位,端到趙音音麵前給她看:“嬸嬸,這些水多不多?”
“不多,正好!”
趙音音正在炒菜,菜是小寶和睿睿一起擇的,莎莎燒火是個小行家,火候控製得十分精確。
“真棒!”趙音音誇幾個孩子,“等土豆粉條再燉燉就能吃飯了,都去洗洗手吧。”
趙音音前世吃飯的時候,有食不言的習慣。但是在四個小孩的家庭裡頭,想在餐桌上實踐這條規矩可實在是太難了。
她問莎莎:“其他小朋友因為嬸嬸是臨時工笑話你們了嗎?”
莎莎珍惜地吃著趙音音給她的蔥葉,自從決定將來讓莎莎學唱歌,趙音音就跟她商量了,儘量不吃蔥白蘸醬這種太刺激嗓子的食物。從每天一根蔥白改成了每天一根蔥葉,吃個味兒。
“有,”莎莎點點頭,“劉趕美就說了好幾遍,不過我不跟他們玩。”
睿睿做補充:“有幾個爸爸是領導的,他們一起玩,跟我和莎莎玩的都是媽媽是臨時工的。”
廠辦育紅班原則上隻接受雙職工的孩子,其中一方是臨時工的並不多,整個廠子的臨時工也就隻有清潔工和勞動服務公司這些人了。
這麼一算,整個育紅班豈不是大部分人都在孤立這幾個孩子?
睿睿和莎莎都在大班,兩個小孩子還可以一起玩,倒是好點。趙音音有點擔心小寶,隻有他一個人在小班:“小寶,你們班的小朋友跟你一起玩嗎?”
小寶用力點頭:“大家都跟我玩得很好!”
睿睿最近也開始嘗試吃蔥白蘸醬——純粹是因為莎莎現在不能吃了,故意吃著饞她。
他咬了一大口,辣得齜牙咧嘴的:“嬸嬸,小班的哪懂這些啊!”
趙音音失笑,是她忽略了這問題,睿睿莎莎的同齡人懂得勢利眼也算是正常。小寶的同齡人要是已經開始比拚父母工作,那可就太早熟了。
“嬸嬸,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睿睿咕嘟咕嘟灌了半缸子水下去,才問她,“你是不是以後都不是臨時工了呀?”
這問題還沒敲定,林書記隻說了以後有機會讓她轉正,可也要看表現。現在這個路主任擺明了就不給她機會,趙音音也不敢保證自己肯定能轉正。
“還不知道呢,”趙音音跟幾個孩子如實講了現在的狀況,“嬸嬸現在有個機會,要把握住了做好了,才能有機會轉正。”
幾個小孩都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睿睿隱約明白一點:“嬸嬸現在是不是替補!比賽要一直在場下坐著,不一定能上場,表現好了才能上場!”
這時候,國足還算是亞洲的一支勁旅,遠遠沒到後來舉國唾罵的程度,七六年甚至拿到了亞洲杯季軍的成績。本省的省隊甚至還是全國知名的強隊,人人都知道的東北虎,睿睿還去看過好幾次現場。
趙音音點頭:“睿睿說得對,所以,嬸嬸最近要好好表現,才能爭取以後轉正。”
小寶沒看過球賽,不明白什麼叫替補,睿睿手舞足蹈地給他講到底是怎麼回事。
“彆忘了吃飯!”趙音音給倆孩子夾菜,“今天可是伊伊姐姐做的飯,好不好吃?”
“好吃!”
莎莎永遠是最給伊伊麵子的那個,第一時間出來響應:“我喜歡吃我姐做的飯!”
伊伊聽懂了嬸嬸接下來可能要開始忙:“嬸嬸,要不我自己去學畫,自己回來吧。”
她看見公交車上有好多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自己坐車呢,這樣嬸嬸就不用專程跑那麼遠了。
趙音音想了想,一路上確實有好多跟伊伊差不多大的孩子自己乘坐公交車。
這年頭的治安不算好,但是陽山市畢竟是重工業基地,安全是重中之重,到處都是“打擊車匪路霸”的標語,算得上是安全狀況相當好的城市。伊伊學畫的地方是大學城,回家這邊是廠子的家屬院,應該是沒什麼問題。
“好,那你自己注意,千萬不要走小路,陌生人跟你說話不要搭理。要是感覺有什麼不對,就及時呼救!”
而且,伊伊一周也就去兩次,周日那天自己還是可以送她的。
吃完飯,睿睿去學圍棋,伊伊練習畫畫,莎莎自覺將來是要做歌唱家的人,在那奇奇怪怪地自己瞎唱歌。
趙音音找出針線笸籮,給孩子們補補衣服褲子,一邊想著明天上班要怎麼樣。一抬頭正好看見小寶也在發呆。
“小寶啊,在想什麼呢?”
小寶老老實實回答道:“我在想小哥說的足球是什麼樣的。”
趙音音也沒看過足球比賽。不過,睿睿的口才很好,他邊吃飯邊說了半小時,把足球比賽描述得激動人心。連趙音音都有點好奇了。
而且,現在的中國可是要衝出亞洲的強隊,本地省隊也強大得不得了,叫人提起來也自豪。
“下次電視轉播的時候,去你張叔家看,”趙音音不了解足球,可是也聽家屬院不少人提起過,“要是喜歡,嬸嬸回頭給你買個小皮球。”
睿睿道:“嬸嬸!足球是足球,皮球是皮球,不一樣的!足球是黑白花的,這麼大的!”
“好好好,買足球!”
睿睿還畫了個足球給趙音音看,趙音音一看就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看見小鄭踢過這個,他們還念叨什麼442……”
她順手給睿睿的褲子上縫了個足球模樣的補丁,睿睿第一次歡天喜地的穿上帶補丁的褲子,還央求趙音音:“嬸嬸,給這邊也縫一個吧!”
他的褲子是摔破了的,摔在育紅班的沙堆上,膝蓋沒事兒,可膝蓋處的褲子倒是破了一個口子。趙音音接過睿睿的褲子,給兩邊膝蓋各縫了個小足球,看著還挺像模像樣的,一點都看不出是壞了的褲子。
“這個好看!”
趙音音的繡工精湛,縫補個衣服不在話下,每個補丁都叫人看不出衣服到底有沒有壞。她給幾個孩子縫的小書包也是用燙絨料子縫得方方正正,外麵還軋出一道邊,風靡了整個育紅班。
莎莎道:“今天還有個阿姨借我書包過去看,說要給她女兒也縫一個。”
這書包手工難度倒不高,這年頭會針線的女性也很多,計劃經濟下大部分衣服還都是自己做的。不過,莎莎可不喜歡跟彆人用一樣的書包了。
她噘著嘴:“嬸嬸給我書包上也縫個什麼吧!”
“行,”趙音音捏捏她撅起來的小嘴,“不過得等周日的,這幾天忙不過來。”
做完針線活,伊伊還要畫畫,趙音音也拿了書本跟她用功。大半年下來,她也學了上千個字下來,一些簡單易懂的書已經能看懂了。
本來許雲海說要教她拚音好查字典,可是現在許雲海在住院,趙音音就每天跟著睿睿莎莎學拚音,伊伊也跟著聽。
能教嬸嬸,兩個孩子可興奮壞了,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地糾正趙音音的讀音,甚至還為誰教爭起來。
“行了,”趙音音把兩個小家夥抓開,“都去洗漱,都早點睡覺。”
幼兒園的進度挺慢的,幾天下來,她才跟著幾個小孩一起學會了“abc”。不過進度慢有進度慢的好處,進度太快趙音音也跟不上。
廠辦這邊比起勞動服務公司,情況可複雜多了。
路主任分配趙音音去管檔案,顯然是打算給她個下馬威。這時候也隻能先忍忍,再徐徐圖之。多虧她已經認識很多字了,不然不是抓瞎?
這檔案室的活也很簡單,就是把檔案按照類彆再按照時間排一下,趙音音現在的識字量足以做完這件事。她也儘可能利用這時間提升自己,每天都把不認識的字記錄在紙上,晚上拿回去請教李巧,今天正好趕上周末,她領著幾個孩子一起去醫院探望,就順便請教許雲海。
“這是故意為難你吧?”
許雲海的傷口愈合一些了,能坐起來,但還是暫時不能下地。他聽趙音音說完了最近的事情,皺著眉頭:“老路那個人我沒接觸過,不過他應該是廠長的人。”
國營廠內部分個派係可再正常不過了,趙音音是林書記直接塞過去的人,天降又是個沒背景的,路主任磋磨她連猶豫都不帶猶豫的。
“林書記這也不像話,他不會不知道老路是廠長那邊的人,應該給你鋪鋪路才對。”
趙音音撲哧一笑:“咱跟林書記又不沾親不帶故的,他把我安插過去就已經算是有心了。將來我混出來了得念他的情,混不出來的話是我自己沒能耐。”
雖然當麵對林書記很感恩,但是趙音音也沒太當一回事,這工作最後能不能成還得看她自己爭不爭氣。
還在宮中的時候,這種事情她碰見多了。能耐人才有貴人,平庸人碰見過多少貴人、那貴人也不能成你的靠山。
“新項目也要年底才能開始籌備,這段時間倒是挺充裕,你先在檔案室好好做,不著急,”許雲海有點著急,這麼關鍵的時候偏偏他在醫院躺著,“等開始籌備了,你就有機會了。廠辦那幾個人肯定是忙不過來的。”
趙音音點點頭:“我也是這麼琢磨的,就是在檔案室也得按時上下班,照顧幾個孩子恐怕難一點。”
現在這時候,眼看著就開始熱了。鄉下有河溝有樹蔭的,她也不想把姑姥接進城來。再說,還沒讓老人享福,倒先叫老人看孩子,她可做不到。
“嬸嬸!我能照顧弟弟妹妹的!”
伊伊一直在旁邊乖乖聽著。
嬸嬸對她已經很好了,她還沒來叔叔家裡的時候,在家也是要看著弟弟妹妹的。
許雲海道:“伊伊乖,去看看弟弟跑哪去了。”
伊伊是家裡頭最懂事的小孩,偏偏越懂事,家裡頭大人越不舍得叫她乾活。
伊伊一轉頭,果然看見睿睿和小寶都不見了,站起來就跑出門看了。
幾個孩子都來了醫院好幾次了,趙音音剛剛看著護士跟小寶說話,估計這倆孩子是跑去護士站了。她出門看了一眼,看見四個孩子都在護士站門口,這才放心地回到病房。
“我想著,要不先雇個人幫幫忙?”
許雲海提出來:“我托人打聽打聽,你也回去問問齊大嫂,問她認不認識托底點的人。以前那個王老太太那樣的可不行。”
當初小寶一口一個“我是許家獨苗苗”,兩個大人後來才問清楚,都是那個王老太太教的!
“行,我多找人問問,”趙音音道,“反正也就最多幫忙三個月,等到你出院就好了。”
趙音音才托人打聽了個大概,周母就上門來了。
“小趙,”周母一直覺得趙音音幫了她們家周群芳老大一個忙,聽說趙音音想找個人臨時幫忙看顧一下孩子,自告奮勇就來了,“嬸子給你介紹個人,你聽聽行不行?”
“嬸嬸你說,”趙音音連忙給她倒茶,周母從租的房子大老遠跑過來,又不舍得坐公交車,額頭上還微微有點汗,“真是麻煩您了,還大老遠過來。您叫周姐在廠子裡告訴我一聲不就行了。”
“我知道你帶孩子辛苦,這不就趕緊趕過來了。”
周母道:“這人我們下放時候認識的,她的身份……”
她歎口氣才繼續說:“不過這人乾活絕對沒說的!乾淨利索還體麵,你要是不介意她成分不好,我就叫她進來。”
趙音音一愣:“這怎麼人還在外頭呢?快叫進來啊,現在天兒雖然長,可是一早一晚也涼著。“
“她覺得自己成分不好,怕你不同意當場叫她出去、丟了臉麵,”周母歎了口氣,“放在過去也是個體麵人,身上衣裳彆提多乾淨了,連頭發都抿得光溜溜的。”
“快叫進來吧,”趙音音哪裡會嫌棄人家成分,“周阿姨您也不是不知道,我們家那口子也是下放過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