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啃資料,趙音音麵對的第一個攔路虎就是她的識字率問題。
老實說,她才剛剛開始識字半年,如今的水平已經相當不錯了。隻不過,這些資料和會議記錄裡麵的語言更書麵化、不可避免地有一些非常用字甚至是生僻字。
而她現在還沒學會查字典呢!
晚上吃完飯,天還亮著,趙音音正打算出門找宋致然學學怎麼用字典,趙滿倉領著閨女來了。
他還真的很認真地把睿睿當成了棋友,這一大一小下得還挺樂嗬。趙滿倉媳婦難產沒的,就他一個人拉扯閨女,之前跟趙音音說好讓她幫忙領小姑娘洗澡。
“喲,我們念慈今天這麼漂亮啊。”
念慈比伊伊要大一歲,九歲,現在是二年級下學期。趙滿倉天天到處給人起灶盤炕砌火牆,得的錢八成都用來給他閨女花了,小姑娘文文靜靜地穿了條小白裙子,頭上還帶著白色的發卡。
睿睿跟趙念慈問了好,趕緊跟趙滿倉捉對廝殺去了。就小寶捏著手,呆呆地看著這個仿佛發光的漂亮姐姐,給她挪椅子,還用自己的小手使勁兒地擦了兩下。
“謝謝阿姨。”
趙念慈是個特彆內向特彆文靜的小孩,來了也不多說話,有作業就安安靜靜做作業。今天伊伊跑去宋致然家看莎莎了,趙音音看著小寶那個呆樣,坐下來陪小姑娘說話。
她突然靈光一閃,問小姑娘:“念慈啊,你會查字典嗎?”
小姑娘坐在椅子上,兩隻手乖乖地放在膝蓋上,點點頭:“我會。”
她認認真真地回答:“一年級學了拚音查字法,上學期又學了部首查字法。”
趙音音大喜,這下她看孩子學習兩不誤了。她把字典放在桌上:“念慈啊,能不能教教阿姨查字典?阿姨請你喝麥乳精。”
念慈認認真真地推辭,趙音音卻抓緊衝了兩杯,一杯給她一杯給小寶。睿睿正在隔壁跟趙滿倉兩個下得你來我往的、還時不時催人家快點,趙音音過去敲了敲門:“睿睿啊,你跟叔叔客氣一點。”
趙滿倉憨厚的聲音傳出來:“我倆下棋呢……這不論輩分。”
趙音音還挺喜歡趙滿倉這個性格,這可是裝不出來的,一般大人哪能跟小孩玩得這麼有來有往的?
再說,趙滿倉媳婦生孩子難產沒了,這男人把閨女養得這麼好,又給閨女取名叫念慈,算是難得了。他可是廠子裡正式工人,再娶不說娶個多好,肯定是能娶到的。這人一提這話題就搖頭,說死了這輩子都不給閨女找後媽。
趙音音說完這句,回來拿好字典,端端正正地聽小老師講課。小寶在一邊眼睛都不眨地看著穿白裙子像小仙女一樣的小姐姐。
念慈講起課來滿臉通紅,可是態度可是很端正的!趙滿倉最得意的就是他這個閨女,在班級裡是學習委員,是老師們的心肝寶貝。
“阿姨,你會拚音嗎?”
趙音音的拚音還是跟睿睿莎莎學的,兩個小孩在幼兒園裡學了、回來再教給趙音音。不過,鑒於兩個老師的學習進度也有限,她的拚音還沒學完。
“那我們先學偏旁部首吧,”趙念慈有點緊張,不過,她聽這個阿姨說是想查字典看資料,按照老師說的,應該使用部首查字法,“先跟我背口訣。”
她教得像模像樣的,趙音音也畢竟是個成熟的大人了,一個晚上就大致學會了怎麼查字典。
趙滿倉敗在睿睿手下,回來要帶念慈走,念慈還認認真真地跟趙音音說:“阿姨你雖然學得很快,也要注意練習呀。”
趙音音特彆想捏一把這小姑娘,可是畢竟是人家的閨女,她之前帶著念慈洗澡的時候就注意到,小姑娘臉皮特彆薄。
於是,她也認認真真地像是麵對真正的小老師一樣:“謝謝老師,我知道了,我等下就去練習。”
趙滿倉鬨了個大紅臉:“姐你整啥呢,她就是個小孩。”
“誰說的,這是我的小老師,教得可好可厲害了!”
她囑咐趙滿倉:“趕緊回去吧,天要黑了。”
趙滿倉要走,想起了什麼似的又回身:“姐……”
“咋了,有啥事兒你就說。”
趙滿倉有不太好意思,牽著念慈的手道:“沒事兒,我先走了!”
趙音音也沒追問他,把父女倆送到門口,又去了宋致然家。伊伊跟莎莎正玩得難舍難分的,趙音音索性叫她留在那邊睡,橫豎又不是沒跟莎莎倆人一被窩過。
她自己慢騰騰回家,睿睿已經擰開了收音機,小寶在那追問他:“下次趙叔啥時候來啊。”
睿睿想了想:“他說他過段時間有點忙,可能來得少。”
小寶臉上的失望之情溢於言表,趙音音捏他一把:“你是想見你趙叔嗎?你是想見念慈姐吧?”
小寶不好意思地跑到一邊去了,李嬸也笑出來了,趙音音捧起來大字典,把從單位帶回來的幾頁文件拿出來開始看。
收音機裡麵放著不知名的音樂,李嬸拿了自己的一件衣服過來改,趙音音道:“李嬸,有縫紉機呢,你直接用就行。”
“我縫幾針就行,省事兒。”
她不習慣用縫紉機,趙音音也沒勉強,開始按照念慈教的字典使用方法,一個一個地認識自己不認識的字。雖然暫時還不會讀拚音,但是也可以了解字義。
趙音音盤算好了,過幾天要是念慈還來、就跟她學拚音,以後自己就不用攢著不認識的字到處問人了。
接下來幾天趙滿倉和念慈都沒來。本來說好星期天她帶著孩子去洗澡,等到十二點也沒來,下午趙音音隻得跟宋致然一起帶著伊伊莎莎去洗了。
睿睿和小寶叫小鄭帶著去了,小鄭的媳婦韓梅懷了,他這段時間天天伺候媳婦,又對院子裡的小孩子們都很好。
不過,院子裡也就這麼幾戶人家還維持著平時的友好,大部分人家彼此可都不太和諧。
——分房子就要出結果了!
隻有齊大嫂和趙音音不著急,剩下整個院子的人誰不著急啊。
家屬院每家都是一模一樣的房子,趙音音這兩個大人帶三個小孩住在一起都擠,更彆提彆人家了。好幾家都是祖孫三代,十來個人擠在一個屋裡頭。
“不過,咱廠子這回蓋的房子可是挺不錯的,我聽說家家都有衛生間。”
大澡堂子裡都是本廠的人,宋致然跟趙音音說話,旁邊噴頭下麵的大姐也過來搭話。
“房子是不錯,可是就是蓋得太少了,”大姐一邊洗頭發,一邊大嗓門插話,“不知道能不能分上啊,說頭一批隻有三棟樓!”
三棟樓確實是太少,陽機二廠五個車間下來上千人,這麼算的話大部分人都分不上房子的。
大姐看起來也是個消息靈通的,頭發燙得卷卷的,洗完頭發直接豪邁地把搓澡巾遞給趙音音:“妹兒,來,幫大姐搓個背。”
大澡堂子就這樣,一個人來的多半直接找個人搓背,互相幫忙的事,也沒人會拒絕。
趙音音給她搓了幾下,大姐繼續說:“地基都起來了!我去看過了,聽工人說有三種戶型,一戶一的、一戶二的,還有一戶三的。分房是個事兒,分到啥樣的房子還是個事兒!”
聽見她這句話,趙音音多了個心眼。
之前許雲海說肯定能分到房,但是萬一分個一戶二或者一戶一,家裡這些孩子可是住不下的!
她給大姐搓完背,大姐按著給她搓了:“你看我這多有勁兒!下泥!”
大姐先走了,趙音音跟宋致然一人抓著一個小姑娘開搓。莎莎全身上下都是癢癢肉,碰一下就扭來扭去,時不時尖笑出聲。
趙音音給伊伊搓完了又給她打香皂,問宋致然:“這要是三種戶型的話,你說我要不要去也跟著走個後門?”
“現在不趕趟了吧?”宋致然道,“如果連地基都打好了,我估計分房的事兒也已經分得差不多了。我回頭幫你問問看看。”
宋致然在廠子裡還是挺有麵子的,很快就問到了結果。周二她一下班就來了趙音音家,還順便帶了本她給莎莎買的兒童讀本教趙音音拚音。
“你家定了,一戶三。你彆擔心了,許雲海那麼大個勞模的名頭頂著呢,上過市報上過省報的,缺了誰的也不能缺他的啊。”
趙音音點頭,看宋致然還在笑,問她:“那你呢?”
“我發揚風格,換了個一戶一的房子,”宋致然剛來,分房這件事上有她一個其實也是廠子裡看她的背景照顧她,她主動換了個一戶一的,“就在你家對門!二層,咋樣?”
小姐妹都挺高興,蹦著叫一會兒就去玩嘎拉哈了。宋致然拿著課本教趙音音拚音,看她記得認真。
“你要是上學了,沒準兒能考個大學。”
可是現在開始的話,就是再好學隻怕也難了。
趙音音自己也想過,她要是早點穿越可多好啊。
“瞧你說的,我可聽說過大學難考,都是文曲星才能考上吧。我先把這拚音學好了、能自己查字典就行了。”
她突然想起來:“對了,莎莎不是想學唱歌嗎?你想好什麼時候給她找個老師沒有?”
“還沒有,我還沒想好呢。你說,要不要順便讓她學個鋼琴什麼的?”
趙音音可不了解這些:“你問你閨女去,不過我之前聽人說過,唱歌還有不少比賽。是不是以後還要參加比賽?”
宋致然還沒下定決心給莎莎找哪個老師,這個親閨女終於回家了,她現在看什麼老師都覺得配不上自己女兒。趙音音勸她:“先學著,又不是不能換了,不行再換。”
倒是小寶學足球這件事有點難,宋致然幫忙請教了,人家一開始還想出主意,後來一聽小孩子還沒上學,說叫小孩先玩著。
“行,那我知道了。”
既然急不來,那就先慢慢看著,而且小孩子沒定性,說不定等他將來還喜歡了彆的呢。
不過,趙音音為了之前聽說的運動員飲食,特地去圖書館借了一本營養學的書回來。就算是小寶以後不踢足球不去做運動員,給幾個孩子加強營養也沒錯。
她學會了查字典、又學會了拚音,白天上班就啃那一批資料,晚上回家就看那本營養學的書。受她影響,連小寶都拿著睿睿的畫冊開始看了。
炎熱的七月份就這麼過去了,七月底的時候,突然有個好消息:許雲海能出院了!
“許同誌的身體底子不錯,恢複得也是非常好的。”
趙音音領著家裡所有的孩子一起去了,連莎莎也跟著來了,大家一起聽大夫的囑咐。
“現在已經能拄拐下地行走了,但是後續的康複運動一定要注意,過一個月回來檢查。”
看著許雲海拄著拐站著,趙音音激動得眼角有點濕潤,她又問大夫:“主任,那以後他是不是就跟正常人一樣了?”
“畢竟不是自己的骨頭,在行走上還是要注意一些的,少運動,不要劇烈運動,”大夫仔細地說了各種注意,“不過正常的日常行動都是沒什麼問題的,也不要太緊張。”
出院的時候,許雲海堅持自己拄拐下樓,趙音音和幾個孩子拎著行李跟在他後麵,看著許雲海一步一步地挪下樓。
雖然慢,可是畢竟是自己走下去的!
“太好了!”
小鄭騎了三輪車來的,看著許雲海也很高興:“許哥,你以後就能站起來了?”
“對!”許雲海努力克製住自己的情緒,讓自己說話的聲音像平常一樣,“再過個把月,這拐也用不上了!”
回到了家屬院,整個院子都出來看熱鬨。平時再有摩擦,許雲海也是陽機二廠的大功臣,工人們對廠子的感情不管多複雜,根子裡還是熱愛著的。
“行啊,站起來就好啊,”張組長把眾人都趕回家,叫許雲海回家好好坐著說話,“你這小子,趕緊恢複好回廠子裡來!”
這一路上雖然大部分時間都坐著三輪車,但許雲海還是出了不少汗:“要恢複好還得一陣子,到時候再看。”
張組長察覺到他的問題:“怎麼,你有什麼新想法?”
許雲海在醫院裡頭是想過不少的,他以前在攻關小組,主要是因為他是廠子裡英文最好的那個,能夠幫忙翻譯資料。他本人沒上過大學,在技術上並沒有什麼真正的造詣。
而翻譯資料……實在是個累活。他以前在廠子裡頭的時候,半夜不回家甚至直接睡在廠子裡都是常事。
如果他還是過去的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這自然沒問題。可是現在他有三個孩子要照顧,還有了妻子,再這樣的話豈不是把家裡的活都甩給了趙音音一個人?
“張哥,你知道,其實我沒什麼技術,也沒學過這些東西。隻不過是廠子裡頭就我英語最好,幫著翻譯資料啊,有時候從彆的角度出出主意,這才顯得我是個‘技術員;。其實要真說起來,我有什麼技術啊?”
張組長臉上沒什麼表情,問他:“你不想回去了?”
“我現在有仨孩子,還有音音,可不是過去的我了,”許雲海表情十分誠懇,“像過去那樣吃住都在廠子裡,先不說我身體行不行,就時間上也不行了。”
張組長皺眉頭:“你一個大小夥子還沒當爹呢,想這些乾什麼?當初我們家老大剛生下來,我還在廠子裡趕項目,孩子滿月了我才會去見一麵!”
齊大嫂正進門,聽這話撇嘴:“我說老頭子,你說這話心慌不慌啊,你是沒回來,把我累成什麼樣了?你老媽又不來伺候我,我月子落下啥病根你不知道?”
當年的她,甚至連抱怨都不敢跟丈夫抱怨。直到現在孩子大了,她腰杆子才直了,敢直接拿話懟他了。
“那不是工作麼?”
齊大嫂道:“我沒有工作嗎?咋的,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貴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