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後世聞之色變的下崗大潮,其實在九零年就初露端倪。
先是整頓銀行,然後是清算三角債,眾多國有企業紛紛在整頓下現出原型。整個供應鏈都是習慣先提貨後結款,一旦有一家抵不住,從上遊供貨到下遊銷售,整條鏈條都開始崩坍。
最直接的就是,廠子拿不到訂單,做了的訂單拿不到錢。沒錢,自然就開不出工資來,整批整批的工人整日在家放假,隻能拿最低的基本工資。
“十塊五毛錢,夠乾什麼的?”
“廠長,咱廠子啥時候開工啊?”
大家都想不通,過去恨不得連軸轉的廠子,怎麼說倒下就倒下了呢?有些人還記得,當初大乾特乾的時候,連回家看孩子的功夫都沒有,連孩子都是人家小趙領著大家分小組安頓的。
那麼紅火的廠子,現在咋就沒活乾了呢?這才幾年過去?
“老汪,你得給個說法!”
“咱廠子錢都哪去了?是不是你都搬家裡去了!”
國營廠的員工腰杆子都很硬氣,就算是以前,有資曆的老員工也敢當麵叫老汪,更彆提現在隻發基本工資的時候了!
“你出去打聽打聽,哪個廠子不是這樣?咱廠能發基本工資已經算不錯,咱市裡有多少廠子一分錢都發不出來!機器不開工,拿什麼分錢?”
汪廠長今天本來是偷偷來廠裡取公章,沒想到被工人看見了。他知道不好,可惜還是在跑出廠子之前就被堵上了。
“國家不管嗎?”
“這麼多廠子,國家管得過來嗎?”
汪廠長乾脆也不走了,他這些日子跑市政府跑了十來趟了,心裡頭的火氣正好現在發出來:“現在全國都是這樣,你們問我,我問誰去?”
大夥兒到底都是城裡工人,消息也算是靈通。遠處怎麼樣不知道,可是省城確實也發不出工資來。
汪廠長咬死了廠裡沒錢,工人們在門口堵了一上午也就散了。
“這鐵飯碗,咋就突然就端不動了呢。”
是啊,咋就端不動了呢?
倒是前些年大家笑話的那些辭職下海的,現在小日子紅火得很。還有當初承包了廠裡勞動服務公司的許雲海,聽說雲音賣場都開到南方去了!
當初都住一個大雜院裡的人,現在兩口子一個當了校長,一個成了大老板。當初笑話兩口子從廠裡離開的人,現在倒是連菜都快買不起了!
李巧男人也很久沒進廠子了,李巧叫他找個活乾,他老實騎上家裡的三輪車出去了,可是一天下來也掙不來幾個錢。
“沒活啊,”他回來蹲在牆根地下,卷煙也抽不起了,隻能自己卷點旱煙抽,“咱市裡就這麼大,都是廠子。現在大家兜裡都沒錢,恨不得全靠兩條腿,我蹬個三驢子我拉誰去?”
經濟狀況惡化是全方位的,不是廠子不發工資就能改行乾彆的,賣小吃也得有人買。大家都沒錢,賺誰的去?
連雲音賣場的銷售也慘淡起來,好在許雲海早就在南方開了幾家分店,把生意重點轉移到了南方,一時不會傷筋動骨。
趙音音拎著東西上門的時候,李巧正唉聲歎氣地蹲在地上洗大白菜。
她印象裡,李巧做菜手藝一般,但平時喜歡多做幾個花樣,這樣隻做蘿卜白菜的時候倒是不多。
“喲,李姐,我來得巧啊,我可挺長時間沒吃著你手藝了,”她把路上買的菜放桌上,佯裝沒看見李巧擇的白菜蘿卜,“路上看見這豆角不錯,還買了點排骨,我就買點。你們小學下班晚,碰不上這新鮮豆角,給我做一口嘗嘗?”
她怕李巧不好意思,坐下就開始摘豆角。
李巧倒沒那麼要麵子,她起身坐下,伸手輕拍了趙音音一把:“自打廠子發不下工資,我可老長時間沒吃著排骨了。”
她歎口氣:“以前想著,要是不用糧票了,這日子指不定多神仙。誰尋思現在不用票了,結果手裡沒錢了!音音你彆笑話我,學校現在能開資我們家還算可以的呢,要是廠裡雙職工這日子可咋過?”
趙音音歎口氣,看著李巧閨女男人也過來幫忙摘豆角,幾口子吃了一頓好的,她又委婉地提出來讓李巧男人去雲音賣場那邊上班。
“姐夫之前是廠子裡頭技術骨乾,去咱那當個庫管屈才了,不過咱這是自家人,倉庫這頭交到姐夫手裡放心。”
趙音音走了,李巧使勁兒捶她男人:“人家現在家大業大的,是幫咱一把才叫你去的。又怕你丟麵子,才沒叫你去當銷售,到時候可彆跟在廠子裡似的啥都往家拿!”
她男人不高興了:“你當我是那籃子呢?老子不給你丟人,放心吧!”
李巧家的事情解決了,周群芳嫁了歐老師,也不用趙音音操心。可是這情況眼看著一天比一天更糟糕。
小平同誌南下畫了一個圈,中央批示加緊解決銀行壞賬問題,這些曾經建立了赫赫之功的老廠子如今已經成了一塊痼疾。
曾經叫人羨慕的廠子工人,慢慢地失去了過去那一層光環。九八春晚,黃紅那句無恥之極的台詞“我不下崗誰下崗”出來之後,真正的下崗潮來了。
許家的幾個孩子都大了,小寶在一次出國試訓中表現極佳,轉會到了巴黎聖日耳曼,又被租借到法乙的一隻小隊阿雅克肖。
睿睿已經成了這一批青年棋手中有名的小天才,曾經隻能在電視上看見的聶衛平王汝南,現在居然有機會能當麵指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