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不吟想也不想,道:“怎麼可能喜歡?”
不恨就不錯了。
詩千改道:“那就是了。”
她直視著陸不吟,說,“你想,既然你不喜歡,那為什麼天道會降下無色靈花?”
無色靈花,是天道用來表彰肯定文心的,也就是證明一個文修是否純粹地熱愛著文字。
陸不吟顯然不是,可天道依舊為她降下靈花——那天道嘉獎的到底是什麼?
詩千改原本也沒在意過這個問題,但事後複盤卻漸漸發現了盲區。
為此她還求證過。
那天晉升之後,係統說:【恭喜您覺醒文仙靈技:天道對話。】
……坦白講,詩千改覺得這個靈技並沒有什麼卵用,難道她要沒事問天道:“在嗎?”
她懷疑這其實是文仙正常就能有的技能,但破係統編不出來了,可惡。晉升文仙本身似乎是不添加靈技的,至少先前的風雨居士就沒有相關記載。
不過放在這有點用處,詩千改問了陸不吟無色靈花的問題,得到了肯定回複。她也將結果轉告了陸不吟。
“……”
陸不吟眉頭微皺,嘴唇抿起,是一個下意識抵觸的表情。
可是她再難以置信,事實就擺在她眼前。
“它早就已經承認匠道了。”詩千改輕聲說。
陸不吟眼底掀起波瀾,手指收緊,又慢慢放鬆。
聰慧如她,竟然沒有想到這一點……一葉障目。
她最早的設想裡,自己應諾挾持仙界眾人讓未文教得到承認,這是最好的結局;但她內心深處其實也不敢想的那麼美,所以做好了失敗就衝關證道的準備。
世事如棋局局新,如今不上不下卡在中間,若說有所遺憾,那就是未見大道得證。
在她之後,又要過多久才能有個匠道人才接替她的位置、回答她的疑問呢?
而現在,詩千改解答了她的這個遺憾。
陸不吟倏爾用那疊紙蓋住臉大笑起來,比起先前的優雅,顯得很沒形象,但這才是真心的笑。
係統:【達成特殊場景:直麵對您善意度達“友人”的修士(雖然該修士修為低於您,按理來說不行,但您已經是文仙了,無所謂)。掉落“匠道·寶箱”x1。】
詩千改:“……”
她眉梢揚了揚。
陸不吟放下手,眼中笑意未散:“我現在是真的有些想和你做朋友了——詩道友。”
這是一個平輩的稱呼,對於陸不吟這樣的大能來說,如此稱呼後輩可不容易。
“是嗎?”詩千改麵不改色,“可我還有個好消息沒告訴你呢。”
居然就已經刷滿了友誼度。
陸不吟笑盈盈地支著下巴,示意她說,下一刻動作卻頓住了。
從詩千改身後走出一個人來,肩背寬厚,身量略矮,穿著紫裙,有一張圓圓的、很討喜的白淨麵容。
陸不吟的動作完全僵住,瞳孔一瞬間縮緊,而這少女奔過去喊了聲:“三姐姐!”
小十二眼神清明,從神魂被魔氣汙染後,她再也沒叫過陸不吟姐姐,隻記得她是“教主”。她也沒來得及給自己取名字,隻記得“十二”這數字,從代號排序裡選了第十二的生肖亥豬。
陸不吟指節死死扣住,仿佛覺得這是夢境,半晌才遲疑地伸手,透過欄杆輕碰了一下十二娘的指尖。而後者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就差人都鑽進欄杆裡去,眼圈慢慢紅了:“我渾渾噩噩好久,一直想和你說話,但總醒不來。”
“我的那個靈技,你那次也見到過用法。”詩千改低聲解釋,“我試了試召喚十二娘的影子,可能是因為她的大部分魂魄還保存著,所以自然融合之後變成了這樣,和清醒幾乎無異。”
她停頓一會兒,補充道,“但每次清醒應該有時限,隻有過往‘十二娘’睡著的時候,這裡的十二娘才會蘇醒。”
詩千改本來想著能召喚到過去的小十二就行,沒想到效果翻倍,醒過來的十二娘有現在的記憶。有了這抹意識固定,她體內的魔氣消散後,魂魄也不會散了。
陸不吟神思不屬的,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她的話。詩千改好笑地搖搖頭,走出牢房,不再打擾姐妹相聚。
過了半個小時,十二娘走出來對她感激地作了個揖,圓團團的臉上滿是喜氣。
陸不吟也冷靜了下來,待詩千改重新走進去後表情複雜道:“如此大恩,我怕是還不了了。”
詩千改:“無礙。你閒著沒事多研究一下匠道、推動修界進步,就是幫我忙了。記得每年交十二篇論文,我可以讓四象筆化一個分|身過來充當你的資料庫。”
一百年就是一千二百篇,篇篇高水準,修界的大家都會感激陸前輩的。
陸不吟:“……”
氣氛破壞。
兩人也沒什麼太多好聊的,詩千改又胡扯了幾句,成功讓陸不吟變成了社畜送客臉,才愉悅道:“我走了。”
隻是在她走到門口時,陸不吟忽然叫住了她。
“詩道友。”
“你可知,我實在有些嫉妒你。”
陸不吟撐著手臂,笑盈盈地看著她,說著嫉妒,可語調卻很清淺平和。
詩千改停下腳步。
嫉妒什麼?不必說,她知道的。
嫉妒她有如此好的文字天賦,有過父母之愛,還嫉妒她……生在更好的時代。
“其實你也很值得我嫉妒。”詩千改道。
陸不吟挑了下眉,似有些疑問。
詩千改卻輕笑彎起眼睛,沒有說話了。
她知道自己有如此蓋世的成就,是因為來到了這裡——雖然前提是丟了一次小命。而前世的她雖然也成功無比,可無論如何都不能稱得上“天下第一”。
陸不吟卻是全靠自己走上來的。
她轉過身去,陸不吟在身後篤定道:“你在騙我,想安慰我。”
“安慰你是真,騙你是假。”詩千改沒有回頭,揚了揚袖子,笑道,“信不信隨你了。”
*
詩千改回到琅嬛時,漫山遍野的同門們一下子圍聚了過來,自以為隱蔽地蹲在過道兩邊看她,眼神滿是崇拜。
詩千改:“……”
自己為什麼要用漫山遍野這個詞……
她沒有回應,十分穩重地走回了自己的小院,身後有無數道視線目送。
“你總算回來了!”夜九陽苦著一張臉,賀雪也幽幽抬頭。
隻見夜九陽頭發蓬亂,衣衫不整,賀雪澤乾脆化作了貓形,毛都炸起來,兩人仿佛流浪了十天,詩千改因他們的狀態沉默了:“……怎麼了這是?”
“大家抓不到你,就都想來找我倆搭話。”夜九陽心有戚戚,猛男環胸。
詩千改:“。”
原來如此,怪不得一副被蹂/躪過的樣子。
夜九陽接著控訴:“不僅如此,他們還申請替換我倆做你的隊友!”
賀雪:“我的恐人症都加劇了。”
“替換?那絕對不行。”詩千改愣了下,一口否決。
她好好的乾什麼要換隊友。
“我們也是這樣說的。”夜九陽歎氣,“但是,但是……”
詩千改明白了他們的意思,這是有人覺得“我上我也行”啊。
其實三人小隊裡麵修為不一的情況倒也不是特彆罕見,尤其是在一些文修和輯書修的搭配裡。先前她們三人差彆很大,外界也沒說什麼。
罕見的是詩千改這個文仙。
這可是目前全天下唯一的文仙!而且還那麼年輕!
所以外界的目光便狂熱投向了她隊友的位置。那可是文仙啊!如果能和文仙搭檔,該多風光?
“所以你們一定要好好修煉。”詩千改同情地拍拍兩人的肩膀。
夜九陽感覺到了莫大的壓力,凝重點頭。
他和賀雪這幾天也是這樣做的,壓力山大地閉關寫文。
詩千改又畫風一轉:“壓力也不要太大,反正我一個人也能打十個。”隊友強不強也無所謂。
夜九陽、賀雪:“……”
並沒有感覺被安慰到。
三人扯了一會兒皮,詩千改兀地心神微動,抬頭朝圍牆上望去。
“秦老弟!”夜九陽跟著一看,立刻打招呼,“好巧,詩妹一醒你就來了!”
秦方濃坐在楓樹下,顏色比楓葉更濃。他輕盈跳下,笑道:“的確很巧。”
詩千改心說,哪裡是巧合,之前她神識遊逛到幽篁山莊的時候這人恐怕就往這裡趕了。
她這樣想著,看到秦方濃對她了眨眼睛,仿佛在說這是兩個人的秘密。
“詩妹,你接下來還打算寫書嗎?”夜九陽問。
詩千改語氣輕快道:“當然寫。”
鴿了這麼久,她現在一整個“一不寫文我渾身難受.jpg”,無比渴望開新書。
她也想好了題材,新文寫係統流,再配備穿越詩詞對戰、文學修仙——這個題材也曾經火過一陣,而且天然和本世界適配。
“不愧是你。”賀雪揉了揉自己的貓臉,“換做是我,先休息它個一年半載的。”
秦方濃也笑了起來,詩千改視線落到他腰間,看到了那支道情竹的笛子。
她又出神了一下,想起之前在夢境裡聽到的天道傳授。這個世界的有些知識是隻有文仙才能知道的,比如世界的本質——
詩千改以前設想過,文仙的內府洞天是不是也能變成一方世界,而天道告訴她:可以。
不僅如此,在沒有“靈氣”和“內府洞天”的位麵裡,一本書也可能會在某個地方變成一個世界。這些世界本身是無機質的、不帶生靈的,但在漫長的演化裡可以孕育出生靈,由無到有,從單細胞到智慧種。
她就想,是否此方世界也曾是一本書呢?
如果是的話,她會很感激她的,她太喜歡這個世界了。
還有,她筆下的世界也會成真嗎?
“算了,我倆不打擾你了。”夜九陽扮了個鬼臉,“他一出現,你就在走神。”
詩千改咳了一聲:“我沒有。”
賀雪嗬嗬:“鬼才信。”
詩千改:“……”
可惡。
兩個小夥伴跑遠了,於是小院裡隻剩下詩千改和秦方濃兩個人。秋風拂過,早紅的楓葉落到石桌上。
“要去我的漱石閣坐坐嗎?”詩千改道。
秦方濃從善如流:“都聽姐姐的。”
於是二人便到了鸞舟上。
詩千改抽出他腰間的笛子,端詳了一會兒。她沒有學過吹笛,試了幾下,慢慢找《一閃一閃亮晶晶》的音調。
秦方濃專注地看著她,仿佛在聽什麼天籟,還輕輕地給她敲著節拍。
詩千改亂七八糟吹完,對上他的雙眼一赧,淡定移開視線道:“我不會吹。”
“沒關係,以後我可以教你。”秦方濃笑。
兩個人的距離很近了,秦方濃連同笛子一起抓住了她的指尖,隔著一點距離虛點到自己心口:“方才姐姐為何在看這裡?”
詩千改沒想到他注意到了——她剛剛的確沒在走神……好吧,走神是走了的,但看的不是秦方濃的人,而是他的心口。
以詩千改文仙的視野可以看到,秦方濃心臟處有一顆像朱砂珠子似的東西。
文仙之身淨若琉璃,萬物在她眼中都沒有阻礙。
直覺告訴她,就是這個東西影響了秦方濃的情緒。
它應當就是當時令歡時查到的、司徒家用來控製人七情六欲的那樣秘寶。
若將珠子捏碎,他的情緒就會回歸。
她將所見說了一遍,秦方濃略略思忖,嗤道:“原來是真的。”
“什麼?”詩千改好奇。
“‘三昧珠’,秘寶的名字。”秦方濃看著船舷外的白雲,緩聲道,“我父親從前和我說過……要我不嘗愛恨,這樣就不會為情緒所困。他說替我種下了一顆三昧珠,用來替我保存情緒。”
但他不知道,那個“種”是指種在了他的心口。
秦方濃六歲之前不是這樣的性格,他母親說他是個敏感多情的小孩,但父親厭惡這樣的他,因為很像自己。
父親深愛母親,但秦家主不是尋常的女子,她對他的喜歡很淡,所以讓他痛苦。他就不想讓自己的兒子重蹈覆轍。
秦方濃評價道:“一個很俗套的理由。”
詩千改心想,的確狗血,秦家上一輩的愛恨離仇光一聽就覺得很複雜。
她沒有回答,隻是問:“你想我幫你捏碎嗎?”
不知出於什麼心理,詩千改惡作劇地加上了一句,“珠子已經與你性命相連、風險極大,說不定會死的。”
——其實不是,就算是,以她現在的能力也能輕而易舉地把秦方濃救回來。
她觀察著秦方濃的表情,後者微愣,莞爾道:“想。”
詩千改:“確定嗎?”
“確定。”秦方濃狡黠地笑了一下,道,“我想全心地喜歡姐姐,會死也沒關係。”
詩千改:可惡,太會說了。
她有證據懷疑秦方濃已經猜到了她舍不得讓他死。
詩千改指尖微探,那珠子就自虛空懸在了她的指尖,鮮紅欲滴,就像一滴心頭血。秦方濃有種心臟被握住的感覺,但還是坦然地回望了過去。
這時候他其實不知道什麼是怕。
於是她捏碎了三昧珠,那一瞬間,巨大的情緒洪流穿胸而過。
秦方濃自六歲起、時隔十二年後的第一聲心動,源自將死的危險,因詩千改而起。
紅色的碎屑從詩千改手中飄逸而下,她看到秦方濃有些遲鈍地眨了下眼睛,一顆很小的淚珠從睫毛上掉了下來。
“什麼感覺?”她笑問。
秦方濃靜默了片刻,忽然失笑起來,親昵地回握住了詩千改的手。
“感覺就是……我知道‘害怕’是什麼感覺了。”他道。
詩千改心想廢話,總算知道怕死了。
但秦方濃兀自笑了一會兒,悠悠想,詩千改一定猜錯了。他剛剛的第一個想法是,自己怎麼這麼大膽,如果不走運,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我想好新書的內容了。”
“是什麼?”
“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我想去旅行。”
“我可以跟著嗎?”
“當然。”
對於文仙來說,“旅途”很廣泛,詩千改想去哪兒都可以,甚至還可以回到前世的世界,去見見詩三。她本來以為再也沒機會見了,現在卻知道一切皆有可能。
“我想去見一見創造出這個世界的人……如果有的話。”
“我還想帶你去,我出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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