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兒——所以你真的讓我走?
“徐崇飛”深吸口氣,看看天上的星辰,仿佛最愛的姑娘,也要變成繁星,閃亮,而遙遠。
狸兒不在言語,轉身欲走。
“徐崇飛”忽然叫住她:“我能問最後一個問題嗎?”
狸兒停住腳步,不知過了多久,緩緩轉過半個身子。
“徐崇飛”遠遠看著她,聲音在星空下,清澈,明朗:“你總說讓我放了你,可我從來都沒有束縛過你,你有沒有想過,真正不願意放開你的,不是我,是你的心。”
“停——”
陳其正再次出聲,不過這回,是等到冉霖把這場戲的台詞全部說完了。
冉霖站在中間,也不看導演,隻低著頭,重新整理情緒。
下一場是臨終遺言,不帶第一場的憤怒,不帶第二場的深情,隻帶著無懼死亡的坦然,和對兄弟的美好祝願。
唉,這人就是聖人。
“讓他進來吧。”陳其正忽然風馬牛不相及地說了一句。
冉霖疑惑抬頭,見陳其正是在和之前通知他們進來的小姑娘說話。
小姑娘得令,飛快出門,沒一會兒,就把應該是等在半小時之後試戲的人帶進來了。
先進來的經紀人武雪峰,冉霖總覺得他又胖了。
然後才是張北辰。
四目相對,冉霖有點尷尬,張北辰倒很自然衝他一笑,明顯是知道他在試戲的。
張北辰這樣一笑,冉霖的尷尬就沒了,仿佛回到了錄製真人秀的時候,也很自然給夥伴回個微笑。
張北辰和武雪峰同樣與導演和編劇禮貌地打招呼。
編劇一如既往親切,導演一如既往冷臉。
原來無關名氣,冉霖想,不苟言笑應該是陳導的個人風格。
“冉霖……是吧。”陳其正忽然道。
冉霖連忙點頭:“嗯,陳導,您說。”
陳其正簡單看了他一眼,便重新低頭看劇本,道:“第三場戲你和張北辰一起試一遍,正好他是方閒。”
冉霖愣愣地眨了下眼,總算反應過來,輕輕應了:“嗯。”
張北辰二話不說,外套一脫,果斷上陣。
張北辰外套裡麵穿的是一件剪裁合體的襯衫,這會兒袖子挽起,乾淨利落,帥氣裡少了些青春稚嫩,倒透出點精英範。
冉霖看了他一眼。
張北辰意會,直接單膝跪地,伸出手臂。
冉霖不再猶豫,啪地躺下,倒進“友人”臂彎。
兩個已經熟悉的人對戲,其實容易笑場,尤其這種生死離彆。冉霖仰望著張北辰的眼睛,總覺得那裡麵有笑意。
其實可能張北辰並沒有,全然是自己多想。
但冉霖控製不住。
深吸口氣,冉霖把目光從張北辰的眼睛移到鼻尖的位置,從外人角度,甚至在鏡頭裡看,他盯著的都是對方的眼睛,所以隻要他情感足夠到位,便應該沒有問題。
“崇飛——”張北辰抱著他,忽然呐喊,聲音裡飽含著友人即將消逝的悲慟。
臨死之人,冉霖將聲音控製得有氣無力:“我、我沒事……”
“停!”
張北辰身體一震,擎著冉霖的胳膊跟著一抖。
冉霖連忙單手撐地起身。
兩個人一齊站起來,忐忑地看向導演,仿佛兩位小學生正麵對著班主任。
陳其正定定看著冉霖,說:“徐崇飛,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你不能直視方閒的眼睛,那這段戲就不用演了,聽清楚了嗎?”
陳其正的聲音不大,壓迫力卻是鋪天蓋地的。
冉霖咬牙挺住,沒躲避他的視線,緩慢而堅定地,點頭。
陳其正把筆丟到桌子上,啪地一聲:“再來。”
重新躺到張北辰臂彎裡,冉霖閉上眼,迅速摒棄一切雜念,再睜開,頭頂上的那張臉五官仍是張北辰,可影像傳到腦海,就是方閒……
這一次導演沒再中斷,冷眼看到結束,才說:“好了。”
說完再不看他們,拿起筆,又開始在紙上亂寫。
冉霖好奇死了他究竟在寫什麼,但從那瀟灑霸氣的筆法上,感覺看了也未必看得懂。
冉霖試了三場戲,但張北辰隻試了一場,現在兩個人都站在中間,氣氛隨著表演的結束慢慢冷下來,奮筆疾書的導演沒有半點抬頭的意思,空氣就有點尷尬。
編劇宋芒衝他倆笑了笑,忽然問:“能說說你們對人物的理解嗎?”
冉霖和張北辰麵麵相覷,後者低聲道:“你先吧。”
先說後說都要說,冉霖也就不謙讓了,深吸口氣,抬起頭說:“徐崇飛就是個聖母。”
宋芒怔住。
王希傻了。
陳其正都抬起頭,一直深沉的眼裡終於透出些許玩味。
冉霖繼續說:“但在江湖裡,需要這樣的聖母。他對父母孝順,對朋友義氣,對愛人深情,他這個人,就是江湖的魅力所在。隱劍樓少主的出身造就了他心靈的純淨,他沒有唐璟玉那樣的血海深仇,沒有方閒活在哥哥們陰影裡的那種自卑,他活得自在,輕鬆,也活得真誠,純粹。甚至麵對欺騙和傷害,他都可以用最大的寬容去諒解,但他又不是濫好人,在關鍵時刻,他立場分明,並且會用命去保護自己最珍視的東西……”
“你覺得什麼是他最珍視的東西?”宋芒眯起眼睛,緊緊盯著他。
“情義。”冉霖回答宋芒,“唐璟玉和方閒也重情義,但他們重的都是兄弟朋友之間的情義,隻有徐崇飛,重的是人間的大義,他是這個江湖裡唯一甘願為情義殉道的人。所以他的死,才能換來唐璟玉和方閒的和解。”
宋芒安靜地看著他,不言語,似笑非笑,像在想事情,又好像單純地覺得有趣。
“呃……”張北辰欲言又止。
宋芒聞聲把目光轉向他,點點頭:“嗯,你說。”
張北辰清了清嗓子:“方閒在我看來是這個劇裡最矛盾也是最痛苦的一個人……”
……
張北辰陳述完,宋芒還沒追問,導演就讓冉霖和王希先走了。
冉霖不知道張北辰接下來是不是也要和自己一樣,對著空氣演戲,就像他看不透導演臉上的冷峻,究竟是一如平常,還是透露著拒絕信息。
“希姐,你覺得我有戲嗎?”回去的車上,冉霖越想越覺得心裡沒底,乾脆開口詢問王希。
不料王希也摸不出深淺:“這個導演是出了名的有性格,誰知道他心裡怎麼想的。不過——”王希拍拍冉霖的腦袋,難得表揚,“你今天表現得很好,把我震著了。”
冉霖總覺得王希拍他腦袋那個姿勢像摸小狗,但一聽見表揚,那拍就拍吧,彆說小狗,皮球都行:“真的?你真覺得我演的好?”
王希又納悶兒又好笑地看著他,有點不確定自己有沒有看走眼了:“你怎麼戲裡戲外完全不一樣。演起戲來你真的挺有魅力的,一下戲,就又慫回來了。”
冉霖樂,調皮地問:“那你是喜歡我在戲裡那樣器宇軒昂,還是喜歡我現在這麼慫?”
王希眯起眼睛打量他,很不客氣地糾正:“你在戲裡也並沒有器宇軒昂!”
冉霖樂出了聲。
王希靜下心來,想,以後或許應該更認真地規劃一下冉霖在演戲方麵的路。
劉彎彎聽著他們你一句我一句,悲從中來——在外麵偷聽了全程,那破門死活扒不開門縫,她才是最想看冉霖演戲的死忠粉啊!
……
王希接到“內線”電話是在一個月之後,正好五一,勞動節。
“徐崇飛初步就定冉霖了,這周名單會報給投資人還有男一號,如果兩邊都沒問題,這事就定了。”
該“內線”是試戲過後,王希透過層層關係發展的,沒有拍板決定的力量,但可以打探個情報。
“真的?那麼多人裡,就把冉霖給挑中了?”雖然有所期待,可真聽見,王希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對,那麼多人,導演挑了兩個給編劇二選一,編劇挑了冉霖。”
“說理由了嗎?神演技一類的?”
“姐,你想太多了,哪有那麼多神演技,”電話那頭笑著吐槽,末了道,“不過我好像聽見他和導演說什麼徐崇飛最喜歡月白色的衣服,劇本裡有寫。”
月白色?
王希一時想不出所以然,見對麵想掛電話,連忙問另外一個關心的問題:“男一號確定還是陸以堯?”
“是的,已經談定很久了,除非他這兩天抽風變卦,不然合同馬上就簽了。”
“既然決定了為什麼拖到現在才簽合同?”
“估計也想看看搭檔都是誰吧,畢竟再好的本子,看不見陣容,也沒有太多說服力。”
“好的,謝謝你。”
“姐,你就彆跟我客氣了,都是自己人,回頭再聊。”
“嗯,改天請你吃飯。”
掛上電話,王希想了一會兒,還是不確定要不要先跟姚紅通個氣。
這事兒本來成不成都行,但現在就差臨門一腳了,如果投資人導演編劇都通過,結果被男一號卡下來,她會吐血。
陸以堯……
從王希的觀察上看,他和冉霖的關係在真人秀後期應該處得還不錯,但也不排除他和姚紅在知道冉霖是男三號備選後會多想。畢竟有蹭熱度的前科在,如果他們認定冉霖這次也是衝著陸以堯來的,那冉霖就鐵定沒戲了。
王希很少對自己做過的事情後悔。
捆綁陸以堯炒作,算一件。
要不讓冉霖去和陸以堯說?打打人情牌?
不行,萬一那孩子腦袋一熱,為了撇清直接不演了,她真的會瘋。
以前的冉霖,王希還有信心控製,自從賓館飆戲以來,她就開始重新審視這位藝人,總覺得哪天,冉霖就能不聲不響乾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兒來。
瞻前顧後也沒個結果,倒是讓王希在煩擾中重新想起月白色的梗來。
不光不明白編劇的意思,她連這個顏色都認不準。
手機搜索“月白色”,出來的答案是——介於藍色和白色之間的一種顏色,不是淡藍色,而是白色裡帶著一點淡淡的藍。
那天冉霖穿的針織衫!
王希在回憶裡,恍然大悟。
那件衣服真的不算好看,但按照編劇宋芒所言,那是冉霖扮演的角色——徐崇飛最愛的衣裳顏色。
打開手機相冊,重新翻出一月前拍的那一張張試戲劇本,仔細檢查到眼睛發疼,王希終於在人物小傳裡看到那一行不起眼的字——
最愛月白色衣衫,一如他的人,淡然而舒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