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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霖有一瞬間, 懷疑自己是傻的。
每一個字他都明白, 可組成句子從陸以堯嘴裡說出來,就忽然變得特彆難懂。
可這人好像料定自己會懂,端莊乖巧地坐在那兒,凝望的眼眸裡,無數期盼像星空。
冉霖知道自己應該給一個回應, 可嘴張了又張, 還是不知道說什麼。
這樣的陸以堯太陌生了, 陌生到他甚至懷疑這是個惡作劇,眼前的人根本不是陸以堯, 而是夏新然或者隨便誰假扮的, 來給他這個“新人”送一枚歡迎彩蛋。
陸以堯在決定告白之前,設想了很多種情況, 最好的當然是冉霖滿口答應, 兩人從此歡天喜地攜手邁入你儂我儂的新生活,最壞的當然是冉霖拒絕, 畢竟地球不是圍著他陸以堯轉的,他說喜歡了就在一起, 他說不喜歡就得翻篇,冉霖會生氣, 也是人之常情。
他甚至做好了被拒絕之後鍥而不舍真情告白的準備。
然而冉霖的反應不符合他的任何一種預設。
那人就呆愣地看著他, 既沒有高興,也不是生氣,而是直勾勾地望進他的眼睛, 仿佛要進到他的靈魂深處把什麼妖魔鬼怪揪出來。
陸以堯一顆心慢慢往下沉。
餘光掃過整個客廳,四散的夥伴有往這裡瞟的,也有專注自己小圈子壓根不理其他事的,還有兩三個已經瘋跑著上樓鬨去了。
他不怕冉霖滿口答應甚至跳起來抱住他,也不怕冉霖怒不可遏一杯酒潑他臉上,玩嗨的party上,一切情緒化的行為都好解釋。
就怕現在這樣,冷場。
陸以堯可以肯定,他如果再和冉霖這麼奇怪地大眼瞪小眼下去,用不了多久就會有好事者湊過來打聽情況。
略一思索,陸以堯開口,聲音低而柔緩:“我們換個地方說。”
冉霖的腦袋已經在最初的衝擊中慢慢回神,懵逼散去,思緒愈發亂套。
木屋已經垮了,隻一瞬,房塌地陷,頃刻廢墟。
轟然的傾覆揚起巨大塵土,遮得一顆心哪裡都是灰茫茫的,沒有方向。
陸以堯想換個地方說。
正好,他也想。
冉霖跟著陸以堯,七拐八拐,最終到了彆墅後院。
露天的院子裡,三麵高聳院牆,一麵彆墅後身,院中央是一方泳池,不過正值冬季,水已經排乾,池底和池壁似乎覆蓋著保養膜,月光從夜幕裡灑下來,在保養膜上泛起清幽的光。藤蔓植物爬滿了院牆,不過葉子已落儘,隻剩枝條還在牆上,等待冬去春來,悄然複蘇。牆角亮著情調滿滿的夜燈,愣是將一片蕭索,映得浪漫而靜謐。
陸以堯沿著泳池的邊緣往前走,冉霖在他身後兩步的地方跟著。
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一直拉到冉霖腳下,冉霖一步一踩,有種惡作劇的幼稚快感。
陸以堯最終停在一處極隱蔽的角落,有夜燈,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但除了偶爾吹過的風,再沒有其他聲音。
夜風裡,陸以堯轉過身來。
冉霖站在與他一步之遙的地方,伸伸手就能碰見,適合私聊,卻又不會太親密。
二月的夜,連空氣都是冷的,陸以堯一張口,呼出的便是白氣。
冉霖本就因光線暗看不太清楚他的臉,這會兒更是一片模糊,隻能聽見他的聲音,清亮如水——
“我喜歡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白氣散儘,冉霖隻看得清陸以堯的眼睛,裡麵認真而堅定。
跟著陸以堯過來的時候,冉霖一路忐忑,尤其怕陸以堯忽然激動抽風,上演一把抱住他或者壁咚什麼的偶像劇。
幸好,他杞人憂天了。
連告白都告得這麼坦蕩正式的陸以堯,不會做那些。
他不是說“我們交往試試吧”、“我好像對你也有點心動”這樣模棱兩可卻充分掌握主動權的話,他的姿態和表達,給予了自己足夠的尊重,同當初那個說“因為你冉霖,是我陸以堯的朋友,和你是幾線我是幾線沒關係,和我倆是不是藝人也沒關係”的陸以堯一樣,都讓人無從招架。
但是招架不住,也要招架——
“我不接受。”
在那段患得患失的暗戀時光裡,冉霖曾無數次做白日夢,幻想著如果陸以堯告白,他該害羞矜持還是熱烈歡迎。但不論哪個白日夢裡,他真實的心情都是狂喜的,是需要用儘全身力氣才能忍住不生撲上去的。
可等這一天真來了,他沒半點喜悅,反而害怕,以及……後悔。
他就不應該撩陸以堯,不應該自我催眠著對方可能是同道中人,安安分分做個交心的朋友已經很難得了,非要想那些做那些有的沒的,最後惹得自己糾結痛苦,還坑了彆人。
陸以堯聞言怔住,眼裡先是詫異,然後慢慢地染上失落:“你不喜歡我了?”
冉霖現在聽見這兩個字都心亂,索性抬眼,定定看他:“嗯,我不喜歡你了。”
陸以堯點點頭,深吸口氣,聲音安定下來:“那從現在開始,我追你。”
冉霖有些急了:“你聽不懂我的話嗎?我喜歡你那件事已經翻篇了,你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負擔,那就是我一個人的單戀,你不用覺得對不起我,更沒有任何義務回應我。”
陸以堯大概有些明白冉霖心裡的結了,連忙解釋:“我不是為了回應你才這麼說,我是真的想通了,我喜歡你。”
“那你是gay嗎?”
“……”
一瞬的安靜,讓冉霖冷靜下來,他歎口氣,試圖語重心長:“如果你喜歡我,或者哪怕有一丁點喜歡我的可能,你就不會在我開曖昧玩笑的時候,立刻用暗示拒絕。我說這個不是怪你的意思,我是想讓你明白,為什麼你最先想到的就是拒絕,半點猶豫都沒有,因為你是直的,這和撩你的是我還是其他人沒關係,隻要是男人,拒絕是你的第一本能。”
夜色如墨,冉霖一身黑色校服,融在夜裡,辨不清輪廓,隻有一張白皙的臉,因為一口氣說了太多的話,微微泛紅。
陸以堯忽然特想抽自己兩巴掌,如果早點開竅,就不會弄成現在這樣。
可時光不能倒流,他隻能對冉霖實話實說:“那時候我確實沒想過我會喜歡男的。”
冉霖眼眶發酸,但陸以堯的誠實卻讓他懸著的心放下,心裡是苦的,也是輕鬆的:“這就是問題所在。你根本就不是gay,隻是因為我們是好朋友,你對我有情分,所以才把這件事翻來覆去地想。如果我們兩個一開始就是普通朋友,或者乾脆就不是朋友,我說喜歡你,你還會多想嗎,你會立刻跑得遠遠的……對不對?”
最後三個字,冉霖的口吻溫柔得像在哄熊孩子。
陸以堯總覺得自己被催眠了,被徹底帶進了對方的假設裡,然後對那個非常合理的結論,無話可駁。
風吹過臉頰,像點點針紮,冉霖腳上穿著的是民國學生的單鞋,這會兒被凍得有些木。
他輕輕動了動腳,才歎息著感慨道:“你這人就是太認真了,心思太重,想太多。如果換成我,天天腦袋裡麵想著另外一個人的事,我也會覺得自己對他不一樣。就像有些演員,拍戲的時候特彆容易愛上對手戲的搭檔,以為自己動了心,但殺青之後感覺很快就淡了,因為他不是真的動心,隻是錯覺。”
“如果一開始我就能確定你是直的,不管多喜歡你,我都不會讓你看出來,所以……”冉霖說著抬起頭,視線一路從紐扣,領口,再到他的鼻梁和眼眉,仿佛告彆之前,要把這個人印在心裡,“千萬彆傻乎乎把自己掰彎,你對我夠好了,你不欠我的。”
冉霖的眼睛是陸以堯見過最清澈的,它裡麵有最坦蕩的情感,也有最大的善意,它不是全然無私,但它在很多時候,確實總替彆人想。
靜靜看了冉霖半晌,陸以堯既沒出言辯駁,也沒點頭接受,而是忽然淡淡地問:“冷嗎?”
冉霖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看見陸以堯眼裡的笑意,才明白過來,沒好氣瞪他一眼:“快凍死了,你找這破地方。”
陸以堯把人攬過來,不是曖昧的抱,而是哥倆好哪種單手攬,攬過來便勾肩搭背地往回走。
冉霖腳下差點踉蹌,想說告白被拒絕還這麼坦然地上手不太對吧,可陸以堯的態度又沒那麼讓人有壓力了,真就是“會晤圓滿結束冉同學我們大步走”的瀟灑不羈。
陸以堯的身體很溫暖,隔著厚厚的軍裝,這樣近的距離,也能感覺到熱度。
冉霖真的被凍著了,剛才“夜下長談”的時候還不覺得,這會兒被人勾肩搭背地暖和起來,倒覺出周遭的寒意刺骨了。
他想問陸以堯是不是真懂了,是不是真的懸崖勒馬,重新回直男陸神的康莊大道。
但他又不敢問,怕對方好不容易放下的思想包袱又被自己重新撿回來。
這場告白真的嚇著他了,好在,自己臨危不亂,思路清晰。
他確實和陸以堯說,如果未來遇見對的人,他願意和那個人一起麵對風風雨雨。
但那個人不該是陸以堯。
艱難險阻也好,風風雨雨也罷,這些苦原本就和陸以堯沒半毛錢關係,人家活得風調雨順,不該遭此大劫。
……
回到客廳的時候,一群夥伴起哄盤問他們到哪裡幽會了。
冉霖借過潘大攀的二胡,來了一曲原創,立即魔音灌耳,哀嚎滿地,最後被群起而攻,再沒人記得先前的話題。
陸以堯看著人群裡笑得燦爛的冉霖,意外地並沒有被拒絕的鬱悶,心裡反而更加明朗坦然。
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被冉霖掰彎的,可能是,也可能他本來就是深櫃,但不管哪種,他都讓冉霖有心理負擔了。如果他再堅持,估計這人會求他趕緊變心。
但今天的告白,他不後悔。
就像冉霖說的,沒有人會在原地等你,很多時候,一猶豫,便錯過了。
他不想,也不能錯過冉霖,哪怕魯莽,也得先把雷打了,震住了場子,才好慢慢下雨,潤物無聲。
冉霖這種遇事總換位思考替彆人想的習慣,很愁人。
但他喜歡,喜歡得想把對方藏進心裡,誰也不給誰看。
糾結那陣子,陸以堯想不通為什麼偏偏對冉霖動心,現在卻覺得,天底下眼光最好的就屬自己了。
午夜三點,明天還有工作的潘大攀、田麥和陸以堯隻能先行離開。
田麥和陸以堯是一起來的,撤也撤得一致,倒是有始有終。
冉霖閒人一個,本來也不急著走,何況還被夏新然拉著,夏美人更是揚言,誰都可以走,冉霖不行。
夥伴起哄夏新然,問你是不是愛上冉霖了。
夏新然應得倒痛快,一拍胸脯,我情深似海。
夥伴們黑線,冉霖樂不可支,陸以堯囧囧的,又不便多言,隻能深深看冉霖一眼,才戀戀不舍跟著潘大攀離開。
冉霖沒看陸以堯,卻接收到了臨彆視線。
心裡一陣異樣,不是慌亂,也不是開心,不是煩惱,也不是糾結,就隻知道心裡有波動,但這波動是喜是憂,分辨不出來。
少了潘大攀,party倒顯得冷清了,及至三點半,夥伴們便各自找地兒睡去。
有直接客廳沙發的,也有尋一間順眼客房的。
夏新然就是後者,而且他尋的是一間鋪著榻榻米的客房,直接把冉霖拉了進去。
雖然對著的是夏新然,但孤男寡男同處一室還是讓他腦袋裡直響警報。尤其剛被陸以堯告白完,他現在看著一切同性小夥伴都很可疑。
夏新然倒熟門熟路,直接從壁櫥裡抱出兩床白底藍條紋的被子,鋪到了榻榻米上。
民國趴陡然成了和風。
眼見著夏新然就要脫衣服,冉霖實在扛不住美人的豪放,直接喊停:“等一下。”
夏新然的小西裝已經脫完了,這會兒隻穿著裡麵的襯衫,一臉無辜地看著冉霖:“怎麼了?”
冉霖艱難地問:“我們今天就睡在這裡?”
夏新然歪頭:“不夠睡嗎?”
冉霖四下環顧,這間日式客房彆說兩個人,就是把其他夥伴都招呼過來,也鋪得開,但問題是:“我們兩個單獨睡一間客房,不太好吧?”
夏新然挑眉,意有所指:“心裡有鬼才會做什麼都縮手縮腳,看什麼都不清不白。”
冉霖心裡咯噔一下,語塞。
夏新然倒也沒全脫,去掉西裝覺得自在了,索性躺進柔軟的鋪蓋上。
冉霖不再沒事找事,也脫掉校服,隻穿裡麵的單衣,躺下來。
被子很軟,還帶著淡淡的皂香。
冉霖閉上眼,才覺出累來。
香薰加濕器在角落裡亮著淡淡的燈,白色濕霧安靜而細膩地噴著,精致而有情調。
一片靜謐裡,夏新然忽然問:“為什麼不答應陸以堯呢。”
冉霖一顆心沉到穀底。
不祥的預感,成真。
然而他的呼吸未亂,眼睛也未睜,一副沾枕頭就睡著了的模樣。
那邊的夏美人不確定地輕聲問:“睡了?”
冉霖一動不動,呼吸均勻。
夏美人沒了聲音。
冉霖的心漸漸平靜……
“我就靜靜看你裝。”夏新然的聲音忽然隨著熱氣吹到耳朵裡,近在咫尺。
冉霖咻地睜開眼,一回頭,隻見對方不知何時過來了,正躺在他的鋪蓋上,側撐著腦袋,微笑地看著他。
冉霖生無可戀,他忘了夏新然不是陸以堯,從來沒有道理可講。
“為什麼拒絕?”夏新然倒真是一副虛心求教的模樣,“我聽那個意思是你先喜歡他的,怎麼反過來你倒拒絕了?”
冉霖黑線,也不裝傻了,直接問:“你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聽的。”
夏新然很認真地想了想:“從他和你預約明年的情人節開始。”
冉霖囧,那不就是客廳嗎!
“你當時藏哪兒了?”
“你倆沙發背麵的地上。”
“我怎麼沒注意到你過來?”
“匍匐前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