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晚飯的時候,隔壁傳來陣陣飯香。
吱吱悄悄的溜到隔壁去看了一眼, 這還了得, 隔壁的軟臥車廂裡門開著, 裡麵有四個年青人, 穿的都很乾淨,也很體麵。
而且,人家擺開的桌子上有火腿腸,還有一種她從來沒有聞過香味的麵條,單獨用一隻隻的飯盒裝著, 四個看起來很年青的,文質彬彬,像大學生似的年青人, 正在吃呢。
“小朋友, 要不要吃點麵?”其中一個男同誌問。
吱吱下意識的小手抹了一下嘴角的口水,轉身就跑。
仨大的也聞著香味兒了, 一起跑到隔壁, 去看人家隔壁吃的是啥。
李承澤見多識廣,悄悄的跟倆小的說:“那叫方便麵,是上海產的,特彆好吃。”
狗蛋和驢蛋倆循香而至, 畢竟農村孩子嘛, 香味兒從鼻子裡竄進去, 口水就從嘴角呲流下來了。
這幾個小夥子對吱吱那個小姑娘挺客氣,對於三個半大小夥子, 就沒那麼客氣了。
也是看他們穿著爛,估計是從農村來的。
其中一個說:“哎,大的那個,想吃方便麵不?”
李承澤沒說話,狗蛋連連的點著頭呢,點頭如搗蒜。
“這樣,我們幾個的皮鞋臟了,你們來幫我們把皮鞋擦了,我們就送你們一包方便麵,好不好?”那小夥子笑說。
其實人家應該是在開玩笑。
但狗蛋當真了,他說:“好啊,拿啥擦?”
“你想拿啥擦就拿啥擦。”這小夥拿了一包金黃色油紙包裝的方便麵出來,在手裡晃著呢:“擦完了,我就給你。”
狗蛋連個小手帕都沒有,看這小夥子腳上的皮鞋也不臟啊,索性把袖子一揪,就準備要給人擦皮鞋了。
結果,李承澤一把把他給拎了過來。
“狗蛋,你饞方便麵?”李承澤問。
狗蛋點頭呢:“哥,我就想知道,那麵條聞著咋那麼香。”
“等哥一會想辦法給你弄,咱可不能給人擦皮鞋。”李承澤說著,就把狗蛋給拎回來了。
狗蛋說:“哥,他們的皮鞋不臟呀,我用袖子擦擦完全沒問題的,就讓我擦一下唄。咱還能賺一包麵呢,聞著可真香啊。”
李承澤死活把狗蛋給拽了回來:“你是我弟,我是海西縣的土司,土司的弟弟可不能給人擦皮鞋,快走。”
狗蛋依依不舍啊。
方便麵的味道,簡直是太勾魂了。
不過,等他們三依依不舍的,嗅著香味兒回到自己靠牆的包廂裡,就見媽媽也在忙碌他們的飯呢。
鹵好的半隻肥雞,蘇向晚把它撕開,再淋上自己帶來的辣椒油,放在桌子中間的飯盒裡,一人一杯開水,再一人掰了半塊饃:“趕緊過來,吃飯吧。”
幾個孩子這時候才想起來,哦對,自己也是拎雞上的火車哦。
這時候他們才發現,媽媽拎隻雞上火車,簡直是做的太對了,要沒這隻雞,估計今天晚上他們就得被隔壁的方便麵給饞死。
很快,鹵雞的香味蓋過了隔壁的方便麵香氣,幾個孩子就著鹵雞肉,再加上蘇向晚烙的酥油鍋盔,一口肉一口饃,油津津的就吃起來了。
一會兒,隔壁幾個小夥子聞見這邊的鹵雞香,有一個大概是香的著不住,專門在包廂門口探頭探腦的,因為門開著嘛,就開始跟蘇向晚攀談了:“大姐哪來的啊,要去哪兒,娃們吃過方便麵沒有,剛才你家那個看起來挺饞的,要不要讓他們嘗一下我們的方便麵?”
“我家還有饃呢,你們要不要嘗嘗?”蘇向晚一看就是個特大方的,掰了一角餅子,就遞給了這小夥子。
豬油酥餅,那可是老秦州的特產,裡麵又是苦豆子提味兒,又是豬油雞蛋的,甭提多香了。
小夥子一口咬下去,酥的掉渣啊。
他趕忙拿了幾包方便麵過來,往蘇向晚手裡塞著呢:“這樣,咱們換點兒夥食吃吧大姐,我們有方便麵,想吃你的雞肉和餅子,三包方便麵換一張餅,咋樣?”
蘇向晚可沒接方便麵:“我這餅子裡麵揉的全是豬油雞蛋,你那方便麵乾巴巴的一點點,就是味兒聞著香,那全是味精的關係,真要換,是我不活算。”
“那要不,五包,五包方便麵換你一張餅,咋樣?”小夥子又說。
蘇向晚勉為其難的接了五包方便麵過來,給了這小夥子厚厚的一張餅,這交易,不就齊活兒了嗎?
小夥子覺得一張餅不夠,還在問:“大姐,能不能在給我一張?”
蘇向晚反問:“那你幫我擦擦鞋,怎麼樣,我送你一張?”
這小夥子突然明白過來,這個大姐應該是不滿於他剛才取笑她兒子了,臉一紅,一聲對不起還沒說出來了,蘇向晚一笑,已經轉身走了。
雖然衣服很土,但身段,步伐,那叫一個洋氣。
小夥子站了半天,歎了口氣,心說:這個大姐又漂亮,又灑脫,也不知道家屬得多優秀,才配得上她。
用開水衝方便麵的時候,驢蛋和狗蛋倆擠在開水間的門上,貪婪的聞著香氣呢。
吱吱太小,隻聞到香氣,看不到麵是怎麼泡的,急的快要跳起來了。
還是李承澤把她給抱了起來,架到自己脖子上,專門讓她看著,水流進去之後,麵條一點點脹起來的樣子。
把麵泡好了,蘇向晚示意幾個孩子:“一人一口,不準多刨,這幾包方便麵,咱們得吃好幾天呢。”
狗蛋最饞,抓起筷子刨了一口,燙的哇哇叫著吞了下去。驢蛋也刨了一大筷子,然後把筷子讓給了李承澤:“哥哥,你也吃。”小家夥,笑的牙可白了,天生一股正氣啊,貪吃,但絕不會吃多。
李承澤轉而把麵讓給了蘇向晚:“今天蘇阿姨又是幫咱們買車票,又是幫咱們要方便麵,最辛苦了,蘇阿姨,您先吃。”
您都用上了,簡直人模狗樣啊。
蘇向晚才不會給孩子慣吃獨食的毛病,所以端過缸子大大的刨了一口,才把搪瓷缸子遞給了李承澤:“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承澤吃完了給吱吱吃,趕緊吧,你看吱吱都饞成什麼樣兒了。”
李承澤端過缸子,笑的很有點意思:“宋東海,宋西嶺,咱們仨是哥哥吧?”
“啊?”倆傻小子對視了一眼:“是啊,怎麼啦?”
李承澤把吱吱抱坐到了上鋪,再把搪瓷缸子也端到上鋪,然後才說:“孔融都還讓梨呢,咱們做哥哥的,哪能隻顧著自己吃,就剩半碗麵了,全給吱吱吃吧。”
驢蛋和狗蛋其實都還想吃,但是一想也對哦,那麼香的東西,給吱吱吃才有道理哦,倆人對視了一眼,一人端了一塊饃,就又開始吃了。
李承澤有點小聰明,但這點小聰明呢,還不肯錦衣夜行的藏起來,非得要顯擺給蘇向晚聽。
這不,等倆小在上鋪抱在一起睡著了,他就溜下來了:“媽,其實不需要你送餅子,我也可以從他們那兒弄來方便麵的,為啥要送他們餅子呀?”
蘇向晚摟著吱吱,睡一張軟臥,很是舒服,睜開眼睛就問:“把你的辦法說來,我聽聽。”
李承澤掰著手指頭說:“隔壁軟臥包廂的那四個小夥子,穿著時髦,又乾淨,條件又好,一看就是條件很好的人家出來的孩子,而且呢,你看他們的行李,也不像是要到海西縣安家落戶的知青,當然,他們也不是搞革命的,搞革命的才不會坐軟臥,他們是怎麼艱苦就怎麼來。那隻有一個可能,他們是搞地質勘探的,地質勘探隊的人現在可有錢了,我跟你說,我爸跟地質勘探局的領導認識,我要是能有時間跟他們單獨聊聊,他們肯定會送咱們方便麵的。”
蘇向晚還以為他要說啥呢,沒想到狗蛋想的辦法是擦鞋,這大少爺也不算太能乾,要搞的還是歪門邪道。
拎起他的耳朵,蘇向晚說:“李承澤,大清早亡了,你爸和你外公也早就去世了,你現在不是公子哥兒,可沒人賣你的人情,知道我為啥專門鹵半隻燒雞,還帶那麼多饃不?就是怕你們幾個小家夥上了車,要饞人家的吃食。你給我記好嘍,你一分換我一分,人活著,就活個心裡踏實,我才不管對方是誰,我跟任何人,都是能力換能力,本事換本事,哪怕領導人來了,咱也挺得起胸膛,知道不?”
狗蛋和李承澤這倆喜歡走歪門邪道的,就必須得一點點的,讓他們知道,走正道,堂堂正正做人的好處。
當然,這種東西,你講大道理沒有用,就必須得是在生活中言傳身教。
李承澤看蘇向晚眯上了眼睛,伸手才悄悄摸了一下小吱吱卷卷的黃頭發,啪的一巴掌,手就叫蘇向晚給打落了。
小家夥摸了摸鼻子,爬上上鋪,睡覺去啦。
沒有劉在野的,愉快的旅途,就這樣開始了。
……
海西縣,白楊鎮。
要沒到過這地兒的人,是無法想象這個地方的大和風沙的。
而且,這地兒的土坯房子,也全都是矮矮的,臥在風沙之中。要在解放前,這地兒全是牧場,但現在,全變成農場了,一個又一個的,都叫勞改農場。
蘇向晚的弟弟蘇富富一忍再忍,忍無可忍,今天把他媽趙銀霜給罵了一頓。
然後,扛著鋤頭出了門,就準備去上工。
小夥子今年十五歲,因為是勞改嘛,頭發全是剔完的,大太陽下,一個青光亮的腦門子,瘦的皮包骨頭,扛著鋤頭的肩膀上,全是拉車的時候磨起來的老繭,叫陽光照著,泛著紅。
他邊走,就又有點兒懊悔了。
事情是這樣的,他和他媽趙銀霜到這兒已經有四年了。
估計再想回家鄉清水縣是沒希望了,然後呢,現在在勞改農場,有倆男人同時對她還不錯。
一個是農場裡趕牲口的車隊隊長,叫馬喜軍。
還有一個,則是從北京來的一個下放人員,據說在下放前,是某個國有銀行的主任,叫趙國年。
這倆男的,馬喜軍四十五,趙國年四十七,都跟趙銀霜年齡差不多。
分明,蘇富富都覺得,趙國年有文化,有談吐,比馬喜軍好得多。
但是呢,趙銀霜卻堅決不肯答應趙國年的追求,反而是跟馬喜軍走的比較近,她的心思蘇富富能不清楚嗎。
那個馬喜軍雖然粗俗,但是吧,因為是養牲口的,手裡有馬糧,就是灰豆子和大麥,馬喜軍自己吃馬糧把自己吃的又壯又結實的,還總想著送趙銀霜一點,勾著趙銀霜,讓跟他好。